农场的生活很苦,但是几个老师都很风趣活跃,所以静秋觉得日子一点也不难过。白天干一天活了,晚上睡觉前就聚在一起讲故事。静秋发现简老师特别会讲历史故事,郑主任和赵老师会讲民间故事,而小周则特别会讲福尔摩斯探案的故事。
准备得差不多了,农场就迎来了第一批学生。学生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山后的路修通了,这样小拖就可以一直开到农场那栋l形的房子前面。于是小周和他的小拖就成了农场一大景观。
小周爱穿一件旧军衣,好像每晚都记得塞进了腌菜坛子一样,皱得跟腌菜有一比。戴的那顶旧军帽,也是帽舌软皮皮的那种,像国民党的残兵败将。但他开起小拖来,则很有拼命三郎的架势,风驰电掣,上下腾跃,势不可挡,每次都要冲到厨房跟前才戛然而止。
学生们听到小拖的“笃笃”声,就像夹皮沟的乡亲们听到小火车声一样,都要从寝室里涌出来,看看这个农场跟外部世界唯一的活动桥梁。
小周的脸上照例是有一些机油的,几乎成了他的职业道德和技术指标。有时静秋告诉他,说他脸上哪里哪里有机油,他就扯起袖子擦一擦,大多数时候是越擦越多。静秋笑弯了腰,他就伸过脸来,让静秋帮他擦擦,吓得静秋转身就跑,而他也就一脸“你不擦该你负责”的神情,怡然自得地忙他的去了。
静秋跟赵老师两个人负责挑水洗菜做饭,简老师和郑主任就负责带学生劳动,小周跑运输,五个人是既分工又合作。隔三差五的,静秋或赵老师就跟随小周的小拖出去买菜买米。赵老师去了两次,就不大愿意去了,说闻不来那个柴油味,而且坐在小拖上“笃笃笃”地跑几十里,屁股都“笃”起泡来了。
静秋不怕柴油味,她从小就很喜欢闻汽油味,所以总是她跟小周一起出去采买。每次都是先把早饭开了才出去,争取下午就赶回来,好做学生的晚饭,怕赵老师一个人忙不过来。
跟小周混得比较熟了,静秋就想请他帮个忙,载她去趟西村坪。她想看看老三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老没来看她。
于是下次出去采买的时候,静秋就问小周可不可以从严家河弯到西村坪去一下,她说她有个朋友在那里,她去还本书。
小周问:“男朋友女朋友?”
静秋反问:“男朋友怎么样,女朋友又怎么样?”
小周说话一向是嬉皮笑脸,油嘴滑舌的:“是女朋友就载你去,是男朋友就不载你去。”
静秋说:“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算了吧。”
小周没说方便还是不方便,但买完了米往回开的时候,静秋见他停了好几次车,去跟路上碰见的人说话,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开了一阵,他对她说:“到了西村坪了,你要到哪里去?”
静秋没从这条路到西村坪来过,一下子有点摸头不是脑了,站了好半天,才理清了方向,指着勘探队工棚的方向说:“应该是在那边。”
小周把小拖一直开到工棚跟前,停了机,说:“我在这里等你,不过要是时间太长了不出来,我就要冲进去救你了。”
静秋说声“不会的,我马上就回来”就向那排工棚走去,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喉咙来了,平时从来感觉不到自己的心在跳动,但现在是真真切切地感到心在猛跳,而且在离喉咙很近的地方跳。她现在有点相信书上那些说法了,激动的时候心就会跑上来,在喉咙附近跳。安心的时候,心就会跑下去,所谓“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了”
她拿着一本书做幌子,准备如果待会老三不在,或者老三态度不热情,她就说是来还书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去敲老三的门,但敲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应。她想起这是下午,也许老三在上班。她很失望,但又不甘心,就顺着那些房间,一间一间地走,看看能不能逮住一个人,问问老三的情况。走了一圈,也没看见一个人,可能都在上班。
她又转回老三那间房前,几乎是不存任何指望地敲了几下,没想到却把门敲开了。开门的是个男人,静秋认出就是上次她来叫老三去大妈家吃饭时见过的那个中年半截的人。她瞄了一眼房间里面,看见有个女的,正在梳理头发,好像才从床上爬起来的一样。
那个中年半截的人也认出了她,说:“嗨,这不是‘绿豆汤’吗?”
那个女的跟到门前,问:“是你的‘绿豆汤’?”
中年半截的人笑着说:“我哪里会有‘绿豆汤’?是人家小孙的。想起来了,‘绿豆汤’这个词儿,还是她创造发明的呢。我们说吃了鹿肉火大,她就说喝点‘绿豆汤’清火。”说完就意味深长地笑。
静秋一心想问老三的消息,也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只问:“您知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