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居于朝中的官员,不论品秩高低,总是在天子驾前,不能任意妄为,自是不如外放的地方大员有油水。而那些地方官员想办成许多事情,却也需要这些身居朝中的大小官员策应帮忙,是以不知由何时开始,由地方官员一年两次,向朝中各部院能帮得上忙的官员赠送金帛财物,一来二去,蔚然成风,延至今日,已然成为一种惯例。无论赠金收金之人,均自习以为常,不加介怀。外放任职的官员无论持身如何清廉,这一年两次的馈赠必不能少,否则必然处处挚肘,什么事也做不成。
而今这两次地方官员赠金朝中各部院官员的时间,已经固定一为冬至,一为夏至,是以雅称为“炭敬”与“冰敬”,取这些金帛是让朝中官员冬来买炭驱寒,夏来购冰消暑之意。
宗颖不过一介闲差,按例这一年两敬并没有他的份,只是那些将领念及与其父亲交情,附带算上他一份而已。
宗颖哈哈大笑,却是殊无欢愉之意:“宗某那些叔伯长辈,征战在外,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天子官家偶有乱命都敢抗旨不听,却是没有一个人敢短缺了这一年两敬的半分银两,敢迟误了这一年两敬的半日时辰。宗某就曾有一名父执长辈,统军在外,与女真人交战日久,城中贫乏,集不齐这送往临安的一年两敬,结果足足大半年的时间,再无半袋粮米军需送至,再无半分军士饷银派发,后来隆冬大雪,却连一席冬衣都领不到,他治下的军士与女真人七战七捷,却最终大半冻死在了自己牢牢把守着的城池之内,年兄博闻强记,对于这个事例,当不陌生。宗某那些父执长辈,哪一个不是铁铮铮的汉子,可是这十余年来,却再没有一个人敢短少延误过一次半次。宗某每次收到这些父执长辈的赠金,都是心如刀绞……”
他言语微微哽咽,已自说不下去。
周围民众均自大哗,胆大的已然高声骂了开来。
站在旁边的万俟卨旁边的一名差役模样的人看着万俟卨有点不知所措,皱着眉头,忽然开口低声说道:“大人,时辰早已过了,秦相还等着回话呢!”
万俟卨神色又是一变,恨恨地瞪了那名差役一眼,却是没敢说出什么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原本死囚押赴刑场,再无可以抗辩的机会,秦桧给万俟卨下的命令,也是要他将宗颖带往刑场,一刀斩决,一了百了。
但万俟卨却始终觉得不安。
是以他才会给了宗颖这样的开口机会,一方面固然是希望能当场让其哑口无言,再难抗辩,这样纵然今后有人追究起来,好歹自己也能有个托辞;另一方面,却也是潜意识地在有意拖延时间。
尽管他知道自己此时除了死心塌地投向秦桧一方之外,再无退路,但却始终不愿自己出头,来一肩承担私斩官员的罪状。
对于亲自下令,斩杀宗颖,他是能逃则逃,能拖则拖,实在不愿真正在大庭广众下面下这个手。
只是他也是拿到卷宗不久,自以为发现了其中可堪罗织之处,一时未加推敲,却是又闹了个大笑话。
眼下看来却是已然避无可避。
他抬手,拈起了桌上的令箭。
身边那名差役模样的人举手,旁边刽子手走上了台来。
宗颖微微皱眉,却是直至此时,还在诧异看万俟卨的样子,居然是真的准备向自己下手。
“放了他!”
“冤枉!”
“操,光天化日还冤杀好人”
周围民众如梦初醒,忽然众口一辞地鼓噪了起来,置身刑场周围的民众推掇着军士,似是直欲抢上台来,护住宗颖。
那名差役模样的人,看着万俟卨手上微微发抖,口中就是喝不出一个“斩”字,轻轻一哼,径自高声喝道:“大家听着,奉监斩官大人令,宗颖经过堂批复,当庭斩决,若百姓有敢鼓噪妄动,干扰行刑之辈,视为同堂,一体格杀毋论!”
那些差役高声应了,一时刀枪出鞘,明晃晃的一片。
那些民众却自激荡着,兀自向前。
那名差役模样的人看着民意可畏,那些外围的差役竟尔开始微微后退,大声喝道:“杀!统统给我杀!”
徒然一个冷哼,响起在每个人的耳中:“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