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仁拾步入庙,入眼处便是那李纲手书的那个大大的“耻”字石碑,血红的字体筋骨贲张,令人哪怕是在此时此地,都能近乎直觉地体会到李纲当日里书写这个字的时候,那种愤懑,那种怒火,那种恨不得立即提枪跃马,痛斫胡人头的男儿血气。
包大仁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以往每次看到这个饱醮鲜血书就的“耻”字,总是忍不住要为那份直欲喷薄而出的血气引吭长啸,然而现在他在这块“耻”字碑前默立片刻,却只是轻轻一叹。
山河零落依旧,可是临安城内是处莺歌燕舞,又有几个人还能记得当日李纲相公用毕生心血书就的这个字?
当日里李纲相公入朝主政之后,便将修成这座节烈贤良祠,立起这块“耻”字碑作为至要紧的第一桩事情来做,就是因为他对于那一场君臣间的秉性看得太过清楚,所以他痛心,他激愤,他害怕。
他害怕用不了多久,这个江南小朝廷从上到下,就会忘了那一场原本应当是毕生难忘的切肤之痛。
所以他建节烈贤良祠,立“耻”字碑,并奏准天子官家,应依时依节,由天子官家亲率文武百官并携临安城内父老乡绅,一同到此致祭。
他要不断地提醒他们,不要忘记江北,不要忘记原本的大宋,不要忘记那一夜汴梁城的怒吼,那一夜父老兄弟们的哭号血泪。
知耻近乎勇,只要临安城内的天子官家与文武百官,只要江南半壁的大宋子民,还能记得那一份国耻家仇,那么大宋终有一日,能够向女真人讨回这笔血债。
大宋以孝治天下,当日里现今这位天子官家得位不久,而父兄为女真人所掳,生死不知又是铁一般的事实,是以并不敢将主和之议明说出来,自也没有理由反对李纲的这一提议,斯后李纲虽被罢相,然而这一应时献祭的条款却终究是流传了下来,只是只是既然朝堂上下都是一派以粉饰太平为乐的氛围,这个所谓天子率百官乡绅亲至节烈忠良祠明耻献祭的仪式,却也就渐渐流于形式了。
只怕连史官都记不清赵构有多少年未曾来到过这个地方了,只是每年由太常寺循例发一道恩诏,说明因天子事忙,特委近臣代天子前往之类的,今日包大仁前来,但是因为身居起居舍人之职,代替天子官家,前来举行这个明耻献祭仪式。
换在以往,纵是包大仁自己,对于这等已经渐流于形式的仪式,却也并未曾多有放在心上,然则这些天来,他经过在主持加征那两项捐赋的过程之中,亲身见识了临安城内万民对于国仇家恨的淡漠,亲自尝尽了人情冷暖,这一番再次立在这块血红的“耻”碑面前,却是有了一种全然不同的心境。
他终于体会到李纲老相公是何等地高瞻远瞩,早在数十年前,他就已经预知到了临安城内,乃至整个龟缩于江南一角的宋室皇朝,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甚至他也已经猜到了,到了这般的时刻,这个节烈贤良祠,这块血红色的“耻”字石碑,必然也将是如今日这般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境况。
然而他却还是要把这个“耻”字大写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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