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对方的面容。又或者该说,她明明看清了对方的相貌,但这份记忆下一瞬就从心中偷偷溜走了。
但无来由的,她就知道他是谁。
张夫人像是怕惊扰到他一样,轻声问:“你是来找我的对吗?”
乔衡点点头,问道:“我愿承欢膝下,却不知能不能得到一个机会。”人劫之下,他不能透露太多信息,以免打破幻境勾连现世,他只能谨慎地斟酌着自己的话,以免说多错多。
不知道为什么,张夫人忽然间想起自家一大一小两个儿子。
白天的时候,大儿子闹着要爬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小儿子见哥哥不陪他玩气得哇哇大哭。他们夫妻俩加上满院子的下人,都哄不住这哥俩。
张夫人叹了一口气,说:“你要是个女孩就好了,你上面已经有两个兄长,我实在不想再养育男孩了。”
乔衡无所谓地说:“男女之别,不过是皮囊的不同,一切皆由生身父母决定就好。”
张夫人神情温柔地看着他,越看心里越欢喜,她感慨道:“你要是来我家,定是个熨帖的乖孩子。”
当下,她就想点头应下来。
但恍惚间,又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她。
“夫人!夫人!”
“小少爷从床上摔下来,正哭着找您呢!”
张夫人苦笑,得了,定是家里的冤孽又闯祸了,下人在急着找她呢。她实在照顾不过来了。
她想赶忙过去看看孩子摔伤了没,但又不舍得对面的人。
她试着牵起乔衡的手,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中。
“你晚几年再来我家可好?”她想,历来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孩子如此体贴懂事,要是现在来到家里,她定是顾不上他的,反倒平白受委屈。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乔衡哪会听不懂里面的意思。
乔衡留意到张夫人的身影已经开始变模糊。
他趁着最的时刻问:“现在不行吗?”
张夫人又犹豫了,可她最终还是摇摇头,说:“等家里那两个冤孽再大上几岁着吧,到那时,我定欢欢喜喜地把你接回家。”
话刚说完,她就在乔衡眼中消失不见。
乔衡亲眼目睹这一幕,他就知道自己失败了。
他垂眼看向自己的手,就在上一刻还有人紧握着它。他抬头四顾,幻境如碎镜般开始剥落。
张夫人从梦中惊醒。她就着月光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身侧就是她的丈夫。
她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有谁从她心中狠狠挖去了一团肉。刚才那梦太过逼真,仅是回想起来就是一阵摧心剖肝般的怅然。
“怎么了?”丈夫问。
张夫人:“没事,我起个夜,你睡吧。”
……
龙子焦急地问:“怎么样,成功了吗?”
和尚双颊上毫无血色。
他一直开着慧眼,关注着乔衡那边的转世事宜。此时此刻,他心中充满困惑,他想不通为什么张夫人会拒绝。
但是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
眼中命弦交织成网,他快速回忆着他曾经占算出来的诸多夫妻命数。他退而取其次,再次选定了其中一个。
中原人士,家境清贫,早年生活困苦,却有着苦尽甘来之相,晚年夫妻二人乐施好善,百姓称颂。
可问题在于,他家的命数只是勉强与乔衡相合。
然而此时也无暇考虑太多。
和尚再次拨动了命弦。
“大和尚!”龙子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血腥气,他见和尚唇齿间隐约有着血迹,心中更是担忧。
……
苏氏空茫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明,她记得自己刚刚缝补完衣裳,眼睛累得不行,就早早睡下了。
结果怎么再睁眼出现在了自家院子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搓衣板,还有旁边那满满一桶衣裳。
这真是做梦都在干活。
嘭嘭嘭
有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
苏氏放下手中湿漉漉的衣服,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就是觉得院子外面那个人应该同她有关系。
她走过去,小心地拉开半扇柴门。
一见到外面那个人,她心里就像射进了一道光亮。
乔衡问道:“我能进去吗?”
苏氏眼带惊喜,她问:“我还在纳闷是谁在敲门,你怎么来了?”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她又感觉自己的确是认得他。
“我等太久了,您不来找我,我只好自己过来了。”
苏氏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她藏起脸上的失落,然自嘲地一笑:“你过来也没用。”
她猝不及防的把门板关了起来,赶客道:“你快走吧!我家断粮两日了,我家那口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借到米,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哪还养得起其他闲人!”
随着这话说出口,四周的场景再次冰裂似的变得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乔衡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面前紧闭的房门,无比明确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
和尚的身体晃了晃,他现在是连跪坐都坐不稳了。
他强打起精神,看了一眼天色,时辰上还来得及。但是他此前一共就找出了两个合适的命数,他必须找出第三个。
他彻底放开了慧眼,出现在他眼中的命弦骤然多了数倍。
眼前似乎出现了无数幅画面,有依偎着的年轻男女,有争执不休的中年夫妻,有携手相握的白发老者……
这些画面轰的一声挤在他的脑海中。
他不知看了多少命数,最终视线停留在某一条丝线上。这对夫妻缘分极浅,颇有家宅不宁之相,实在不是为人父母的好选项,但是他们与乔衡的命数颇为相适。和尚一狠心,用尽最的力气,用食指勾动了这根命弦。
然他呕出一口血,倒向一旁。
龙子连忙接住昏迷过去的和尚。
……
京城,崔府
丫鬟婆子要么手端铜盆,要么手捧细布,无不面带焦色的往返于崔家大奶奶的院落。
一会儿,又有丫鬟端着盆出来,里面搭着一团被血染红的细棉布。
崔家大奶奶已经在产室里挣扎了一个白天,初时还能惨叫出声,到了夜里,已是连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
房间内,奶娘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
她拿起帕子给崔家大奶奶擦了擦汗,忍不住流泪道:“我的小姐啊。”
“你再加把劲,巧姑,听话,再加把劲。”
巧姑是崔家大奶奶的闺中小名,她听到这个名字就挣扎着睁开了眼。她一把抓上奶娘的手,虚弱地问:“崔郎呢?”
奶娘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崔大人就头日差人过来慰问了一趟,然就再也没出面。
她说:“大人他在忙,等他忙完了就能过来了。”
躺在床上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父亲以及舅兄都因弹劾妖妃被砍了头,而她这位好夫君偏偏就是妖妃一党。如今妖妃伏诛,昔日的妖妃一党,重则抄家,轻则免官,她丈夫已经赋闲在家有一段日子了。
而与此同时,他也看她不顺眼许久了。
原想继续说什么,但又因身体实在虚弱,她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她以前常听人说,人死前常常会像跑马灯似的,将自己过往中的每一幕都回顾一遍。
崔家大奶奶心想:也许这是真的。
她现在身处她未出嫁时的闺阁里,她怀念地摸过房间里的每一张桌椅。
过了一会儿,她在梳妆台前坐好,然拿起一柄雕花檀木梳,对着镜子梳起了头发,她突然想为自己梳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的发式。
忽然间,镜面上倒映出点点流光,那光芒渐渐汇集成人形。
对方坐在室内的一张圆桌,一手支颐静静地看着她梳妆打扮。
巧姑看着镜子里的他,说:“原来是你,折腾得我要死要活的。”
虽然乔衡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试着回了一句:“对不起?”
巧姑梳理着头发的手一顿。
她说:“你来的时候不对,怎么偏偏这档口过来了。”
乔衡听她这样说,对结果有了几分预料。
但他还是说道:“这或许不是最好的时机,却是我唯一的机会。要是错过这次机会,想必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的话逗笑了巧姑,她笑得乐不可支。
“谁告诉你,你来了就能活下去的?你当你爹又是个什么好东西?”她这一胎为何生得如此艰难,她心里一清二楚。
乔衡听到他自己依旧在尝试:“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也许正是因为上天知道我此世生父无法成为他人依靠,所以才把我送了过来。”
巧姑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
“你若来了,我就会因心存顾忌,行事投鼠忌器。”
她不敢回头直视他,就只是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她说:“咱俩谁也别耽搁谁,我不耽误你换个人家,你也别妨碍我明火执仗地闹腾崔家。”如果她这次活下来了的话。
乔衡听见自己又说:“可那样,我也活不成了。”
巧姑说:“但你活下来也是受罪,人家来人间是来享福的,你呢?你是来倒霉的!放心,我一定会让那糟心玩意给你陪葬。”她美丽的脸庞在说最一句话时带着扭曲。
她一手搭上镜子,像是抚摸着镜中人。
巧姑说:“没办法,有人就是命苦!活着是苦,死了也是苦。”
“认命吧。”
那映入乔衡眼中的一切景物,皆在这三个字中霎时化成碎片四散开来。
崔家大奶奶再次睁开眼时,就听到奶娘喜极而泣地喊道:“醒了!醒了!她醒了!”
奶娘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放入一片山参:“含着,千万别吐了。”
这时候,稳婆惊喜地道:“孩子出来了!”
屋里立即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然就在某一刻,室内变得一片死寂。那新生下来的孩子,竟是个畸形的死婴。
……
一团常人看不见的真灵萤火自崔家飞出,在京城上方汇聚成人形。
乔衡俯视着下方的万家灯火,神色莫测。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苍老又急切的声音:“山主手下留情!”声音的主人不见踪影,估计是使了秘法自远方遥遥传来。
这声音极陌生,这话里的意思他却熟悉。
他静默着,然慢条斯理地反问:“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那声音安静了一下,然又道:“贫僧是永秀的师叔,特来相助。”
小普陀寺里,老和尚手捧着那个被龙子十分忌惮的钵盂。
钵盂盛满了水,乔衡那边发生的一切都无一遗漏的展现在水面上。
乔衡说:“不必了。”
老和尚劝道:“山主切莫灰心,贫僧……”
乔衡打断他,提高声音说:“我说,不必了!”
如果龙子在这里,他一定会觉得乔衡陌生极了。
或许在这一刻,他会无比赞同永秀和尚对一颗菩提心的看重。
他印象中的黑山老祖,总是带着禅意,又谦和有礼,但是此时的老祖,你什么都无法从那双比夜色还黑的双眼里看到,又或者这只是因为其他的一切,在他真正想要达成的目标面前,都放不进他眼里了。
对方撕裂了一切伪装矫饰,重新出现在他人眼中。
让人下意识地怀疑起曾经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到底是真是假。
乔衡抬臂伸向天空,然做了一个抓握的手势。
就在他放下手臂的瞬间,只见深沉夜色中乌云齐聚,星辰满月皆被遮住了光辉。
“且慢!”老和尚惊道,声音里满是恨不得当场赶赴京城的急迫。
乔衡又一次逼问:“所以,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天上闷雷隆隆,隐有雷光在乌云间闪动。人劫重归雷劫,天上电蛇舞动。
老和尚似是发现了事实与他想象得不一样,不禁哑然。
但他在明了乔衡在做什么,还是劝道:“望山主三思而行,我佛门有秘宝可收拢魂魄,明年不妨再次尝试转世。”
“你错了,无论是哪里,都不会允我一席栖身之地。”乔衡很清楚,来年的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好,因此何必平白多一年受制于人的经历。
他引动天雷。
蓝白色电蛇在云层上翻滚沸腾,然它们逐渐凝聚绞在一起,然轰然而下
天地为之一肃。
满目皆白。
哪怕仅是隔着水镜观看,老和尚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水镜中云散月明。
一片清净。
作者有话要说:赶在24点之前更新了,开心
番外时间不定……
ps:看到有评论说完结了,这文没完结呀,一脸懵逼。
我冤……
主角还得带着满满的黑化力继续穿越呢qaq
p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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