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音。讨厌她抢了她的阿娘,抢了她的弟弟,抢了她该得的关注和宠爱。更讨厌她的聪慧细致、妥帖周全,衬托得自己才像那个捡来的孩子。
人说祸害遗千年。讨厌的人最讨厌的地方在于,她这么讨厌居然还活得比你好。
可卢德音死了。
你看她这个从七八岁粗蠢到二十七八岁的,还上天入地、折腾翻滚的活着。卢德音怎么就死了?
……她也并不是替卢德音难过。她只是觉得没有那么一个人让她讨厌着,人生好像缺了一块儿似的。毕竟她有足足二十年都在想着,要比那个人更聪明、更周全、更人人喜欢一次。
华阳发了一会儿呆,苏秉正竟已经将那山一样的奏折看完了。
放下折子,就从座上起身。回头望见华阳,才想起她来了。他对这位阿姊还是有些犯怵的,下意识的已经皱起眉来。
“阿姊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华阳果然也没辜负苏秉正对她的了解,“适才遇见卢婕妤从殿里出去――跟阿客生得真是像,难为我以前竟没发现。”
“本就与阿客是亲戚,生得像没什么好奇怪的。”苏秉正不想再提卢德音,便笑道,“阿姊去看看三郎吧?这两天你没来,他也不知跟谁学的吐泡泡。”
华阳果真就让他给糊弄过去了,立刻风一样卷进屋去,“哟哟,三郎,让姑姑瞧瞧,是不是长牙了喂?”
苏秉正这边吩咐了侍中,将奏折抬回去,也跟着进了屋。
进去就瞧见采白拿了毛巾帮华阳擦拭。
“小皮猴子……”华阳就抱怨,“想亲亲他,抱起来就被他尿了一袖子!”
他儿子正在奶妈怀里对着他嘿嘿笑呢。苏秉正心里暗爽,只忍着笑不说话。
华阳收拾好了,又去抱孩子。一面还跟苏秉正调侃,“这孩子真跟你一样一样的,怎么摆弄都不哭。”
苏秉正:……
“说的好像你比我大多少似的。”
“大四岁……你出生时我还不怎么记事。阿客入府的时候,我就已经记不少事了。”她自言自语着,“不过我自诩懂事早,就太没皮没脸了。阿客那才是真的早慧。”
苏秉正没有接她话。他其实不想听的,可这是华阳头一回提到他们的小时候。她所说的阿客,也许是他所不知道的。
“你们两个人是真有缘分的――你可还记得当年阿娘为什么要把阿客给你?”
苏秉正没有说话――那并不是什么值得追忆的往事,不管对他而言,还是对阿客而言。
华阳兀自点了点头,说道:“其实那个术士说的没错,阿客是你的贵人。早年要没有阿客,也就没有你了。”
“为什么这么说?”
“没人和你说过吗?”这下反而是华阳诧异了,可再想想,又平淡起来,“也难怪,早些年这件事犯忌讳,你又小,就没人提。晚些年,又没必要特地提这一茬了。不过府上的老人们大约都还记着,外面知道的人家应该也不少――常宁四年穆、贺之乱。这你是听过吧?”
这一件自然听过。毕竟若没有此一惨案,今日坐在皇帝位上的,大概也就不是苏秉正了――姓不姓苏都很难说。
常宁四年,苏秉正还不满周岁。祖父袭爵晋国公,长姑姑还是前朝穆帝元善明的皇后。父亲苏晋宁剿灭柔然,率大军从大漠归来。修整数月后,穆帝传召犒赏,特地将晋国公与长子苏晋安、次子苏晋宁宣入宫中赐宴。
可惜宴无好宴。穆帝听信谗言,埋伏了刀斧手在屏风后面,只等摔杯为令,就剁了他的岳丈舅子。幸而皇后得知消息,强闯进去献了一支舞,勾起穆帝不忍之心。晋国公父子才得以全身而退。
然而府上家眷们,就没这么好运了。五百御林军在穆氏、贺氏两名校尉率领下,闯入晋国公府抄家灭门。
正院布局深,也因为苏晋宁的夫人楼氏处惊不乱,及时组织起护院家丁抵抗,才将婆婆、小叔、小姑并世子苏晋安一家救下来。然而楼氏自己的子女大都居住在侧院,侧院又首当其冲。等楼氏终于带着人赶过去时,已经尸横遍野。苏晋宁与楼氏二子一女被杀。只华阳和苏秉正幸存下来。
华阳幸存下来,是因为她调皮,从阿婆屋里离开后没有乖乖回侧院。苏秉正却没想过自己是怎么幸存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