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顺着牌子又走了四十分钟,终于看到村口,现在差不多三点了。
生产队的人还没有收工,田里地间到处有挥舞着锄头镐子劳作的人。
车停了,顾卿卿也醒了。
沈绥看着这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有些恍然。
两个小团子自己晃着两条小短腿要下车,手扒着座位,脚离地还差半个身高。
男人看不过眼,直接拎了下来。
小年年到处跑来跑去,嘴里还招呼着沈绥过去:“啾啾~”
见他不动,小家伙跑到他旁边,扯他衣袖。
“啾啾!”小年年生气了,“黏黏~啾啾!”
“年年叫舅舅?”沈绥回神,弯腰抱起他:“不好意思,舅舅没听到。”
小年年眨眨眼,然后摇摇头,意思是不怪他。
顾卿卿有些担心他这状态,挽着男人的胳膊,问:“阿绥没事吧?”
“近乡情怯,可能想到以前一些事了,这个心结没解开,会一直折磨他。”楚岱拎着东西,对小团团说:“楚惊鸿,阿爹腾不开手抱你,你跟着舅舅走。”
“啾啾~”小团子听懂了,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去牵小舅舅的手。
沈绥右手抱一个,左手牵一个,掌心传来小团子温热的触感,心绪稍微平复了些。
后面那片青山就是他爹埋骨之处,走到一半小团子走不动了,顾卿卿从男人手里接过一个袋子,楚岱单手抱起小家伙,左手提着酒。
现在天气好,本来的泥泞路被晒得梆硬,山上经常有人来砍柴,有一条小道直接通上去,没什么杂草。
楚岱和沈绥身体素质都很好,走得轻轻松松,顾卿卿到后面有些走不动了,拽着男人抱孩子的胳膊,才挪上去。
男人还不忘调侃她:“以前在兵团搭大棚上蹿下跳的精力呢?”
“生完孩子,虚了。”她眼也不眨。
“怪我,回去就给你好好补补。”男人低笑,意味不明。
顾卿卿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男人吃痛,装作松手。怀里的小家伙颠了一下,小屁股又稳稳落在他胳膊上。
“好玩~阿爹~玩!”小团子眼睛笑成一轮弯月牙儿,见牙不见眼,小手不停拍着,银铃儿清脆。
顾卿卿恨恨地拍了下他的小屁股,佯怒道:“你也不怕掉下来,傻小子。”
小家伙立马双手搂着阿爹的脖子,在他身上蹭了又蹭,然后得意地看着他阿娘:“不~阿爹抱!”
“对,有阿爹在,不会让我们小团团摔着。”楚岱亲了口儿子的额头。
顾卿卿看着这爷俩的互动,好气又好笑。
又走了二十分钟,到了山顶。
这里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坟茔,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红色的大字——
革命烈士沈则同志之墓。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坟前还有道身影,背着风站在那儿,挺拔如松柏。
楚岱很意外,“薛参谋?”
男人转过身来,看到他们时,眼底也有一丝怔然,然后点头打招呼:“楚团长。”
顾卿卿和沈绥把香烛祭品摆好,两个男人在旁边聊天。
小家伙们有红枣糕吃,也没有乱跑,坐在青草地上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些什么。
看着脊背挺拔,跪在墓碑前烧纸钱的男孩,薛胥说:“我真没想到,阿则的孩子是你在养。”
听到他这亲昵的称呼,楚岱猜到一些,“我以前查过阿绥的身世,他父亲是坦克集团军侦察连连长,你们是战友?”
“嗯,他爹牺牲的那场战役,我也在。”薛胥摇头:“我以为嫂子会把阿绥养得很好,没想到会是这样。”
刚才楚岱把发生在沈绥身上所有的事都跟他说了,薛胥双手攥拳又松开:“我和阿则是同一个军校出来的同学,毕了业分配到坦克集团军。”
说完,他看了眼楚岱:“你是不是以为我能当上这个参谋靠的是我爹?”
楚岱双手抱臂,敛眸看着在草地上翻滚沾了一身草屑的两个儿子:“我可从来没这么想,别人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也是,毕竟你比我们谁都有资格走关系,但是你没有。”薛胥笑了:“我也没有。”
楚岱只是哼笑一声。
“阿绥这两年麻烦你们了,我想把他接到家里,当亲儿子养。”薛胥私心里觉得楚岱当时只是看沈绥可怜,才会收养他,现在家里有两个儿子肯定对他也无暇顾及。
至交战友的孩子,薛胥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把他培养成才,不辜负沈则以前对他的期望。
顾卿卿和沈绥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偏头看了一眼,男孩唇角绷直,低头烧着纸钱,一言不发。
山顶上风大,顾卿卿想着今天暖和就穿了一件藕粉色的单衣长袖,现在有些瑟瑟发抖。
男人看了一眼,一边和薛胥说话,一边把自己的呢子大衣脱了给她披上,只穿白衬衫和黑裤子的身形清瘦修长。
对女人的动作很温柔,跟别人说话却是毫不留情:“薛参谋,如果我没记错,你没有子嗣。”
“正是因为这样,我会全心全意培养阿绥。”
“哦,所以你是自己生不出,现在看到有个现成的,就想捡回去?”
“不是这样。”薛胥看了眼男孩瘦弱却坚韧的背影,蹙眉道:“阿则和我是战友,阿绥的母亲已经不在世了,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负担起抚养他的责任。”
“用不着。”楚岱见儿子就着红枣糕外面那层纸质包装就要往嘴里塞,蹲下身。
从他手里拿过红枣糕,在儿子委屈巴巴的眼神里,把被口水沁湿的碎纸剥干净,揉成一团拢在掌心,红枣糕重新递还给他。
男人重新起身,随手把纸团塞裤兜里,问旁边的人:“你把他带回去,然后呢。”
“让他参军。”薛胥说。
“继续去打仗?”男人问。
“阿则以前跟我说过,以后想让他的儿子也进坦克集团军。”
楚岱忍了又忍,“沈绥现在在我们家户口本上,没改他的姓是因为他是烈士的儿子,应该记得自己的过往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国家英雄心里有个努力的方向,不代表我就要亲手送他去当烈士。”
“楚岱!”薛胥沉声喝道:“注意你的措辞!”
楚岱冷笑:“薛参谋,按级别你不如我,应该注意措辞的是你,我说的不对吗,你不就是想把他送去前线送死?然后埋他爹旁边你就满意了?薛参谋,为国效力的路子多的是,沈绥不是非得按照你们的想法走。”
薛胥看他许久,点头道:“我知道了。”
楚岱双眸危险一眯:“你诈我。”
薛胥笑了,“阿则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你对他不上心,我会想办法带走他,换成是你也会试探一下的吧。”
楚岱嗤笑:“行,我算是见识到了你们这群参谋心里那点弯弯绕。”
沈绥听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眼底冷意稍褪。
“带酒了?”薛胥看了眼。
“嗯,茅台还是竹叶青?”
“都行。”薛胥笑了下,接过他递来的竹叶青:“小气。不过你以后可别在纠察面前说这句话了,别人能上前线就他沈绥去不得?成了烈士又怎么了,保家卫国不光荣吗。”
“楚岱,你不是也好几次差点成烈士吗。”
“阿绥有他自己要走的路,如果他真想去坦克集团军当兵,我们也不会拦着。”
“我媳妇儿养了他几年,他要是出事,受不住。”
跪在墓前的男孩睫毛一颤。
薛胥盘腿坐在墓前,先敬了战友一杯酒,然后才仰头喝了一口:“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幸还是不幸,小时候过得孤苦伶仃,爹娘都没了反而能遇到你们。”
“不仅是我,就算阿则还在世,也没资格干涉沈绥的决定,阿则常年在作战部队,很少写信回去,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看来那点津贴用在他身上的也少。”
“沈绥不欠他什么。”薛胥又喝了一口酒,呛得他满脸通红:“其实看到你们带他来扫墓,我就知道你们对阿绥很好,不过还是想确认一下,毕竟阿则就这么一根独苗。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开口。”
楚岱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他手里捞过酒瓶:“不会喝酒就不要喝,样子怪丑的。”
薛胥哈哈大笑,双手支开撑着草地,仰头看他:“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阿绥被你们带去军区了,这次过来本来是想给阿则扫墓,然后去看一下他们母子。”
如果不是遇到楚岱,他还不知道阿绥的母亲已经没了,还想去探望帮衬一把。
楚岱弯腰把酒瓶搁墓前,接过女人递来的三支香,神色微敛,拜了拜:“不稀奇。”
两家平时也没有什么交集,薛胥比他大上好几岁,又不是一个编制的,压根碰不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