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李明昌这样一个少爷的偏房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而且她也暗暗的喜欢这位风风火火总拉着自己说话的少年。
“婉儿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三姨太呵呵一笑,扭头道:“明昌你点头就行了。”
三姨太和周老爷早知道李明昌对相貌不怎么漂亮的婉儿刮目相看,总是喜欢找她说话,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侄子的想法。
李明昌羞红了脸,他满怀深情的看了看这个让他情窦初开的她,然而马上,这个显而易见的阴谋激起了少年的滔天恨意,他别过了头,眼睛看着地面,大吼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接着他用尽全身所有勇气看向前面的那个亲人,吼道:“叔父!我意已绝!离别书就在我书桌桌上!我现在就去城头鏖战了!”
说罢扭头就走。
背后传来叔父的怒斥和婉儿的哭泣,但马上又被一片惊呼取代:“老爷!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就算这样,他也没有回头,拳头却紧紧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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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州东边城头,李明昌和一群绿营兵一起浴血奋战抵抗赵阔的太平军。
高大的城墙简直是长城一般,一拨又一拨的长毛血肉组成的浪潮被拍散在这坚城之下。
有和长毛作战经验的李明昌放火枪那是每发都咬牙切齿的放,力争一发解决一个匪徒。
已经坚守一个月了,李明昌也算不出自己杀过多少人了。
广州城高,从城下爬上来,简直如蚂蚁一般,他射杀过人,砸死过人,捅死过人,乃至用拳头殴人下过城墙摔死过人。
但每个死人都让他高兴,这些都是大逆不道的畜生。
每一次敌方撤退锣鼓响起都让他情不自禁的大声欢呼,然后在肮脏的、臭不可闻的、密布鸦片烟味道的军驻扎处大声辱骂匪军、为自己人的英勇叫好,浑然忘了住处乃是居民眼中可怕的绿营驻地。
但兄弟们的怯懦让他愤怒,当有人在他们抢占来的民房驻地发牢騒的时候,他这个练勇就愤怒的驳斥对方,然后就是深深寂静,只剩下鸦片烟枪啵啵的声音在响。
前一个月还好,他亲眼看到城下河上太平军用船连起来的浮桥,被英舰嚣张的碾成两截,他和兄弟们一起哈哈大笑:“这群长毛禽兽倒霉了吧。夷人是帮咱们天朝上国的!”
但随后越来越糟,给他们送援兵、火葯、武器的英美军舰消失不见了,而太平军的火力越来越厉害。
绿营兄弟们没见多少阵亡,但伤兵越来越多。
今天,是倍加血腥的一天。
广州城下的长毛军旗好像连成了一条线,任何时候都没见过这么多军旗同时出现过。
而梯子上的长毛好像吃了葯一般,不要命的往上爬。
已经吃绿营耗子都不吃的伙食一个月的李明昌明显瘦了,却越发彪悍了,他接连打死三个逆贼,用枪托砸下梯子两个,就如同一头愤怒的瘦虎窜在城头。
当李明昌大吼着用枪管捅瞎一个逆贼的眼珠,看着他摔向遥远的城下地面时候,有个声音在叫他:“明昌!明昌!明昌!”
李明昌扭头一看,却是平日和自己相善的绿营老兵张阿炳,身为藤牌手的他正痛苦的萎缩在城垛下,朝自己大叫。
“老炳,你怎么了?”没时间给自己火枪装弹葯,李明昌扔下枪,一个健步跃到这老头身边扶起了他。
绿营藤牌手张阿炳已经51岁了,儿子有三个,孙子有五个!
一头花白的头发昭示着这老兵的柔弱,而且他在绿营里对李明昌很好的一个兵,李明昌尊敬他就好像自己大哥一样。
“明昌老弟,我崴脚了,动不了,你送我去伤兵营!”张阿炳看着明昌颤巍巍的说道,语调却是不容置疑的。
看了看城墙外面蚂蚁一般蚁附而来的敌军,李明昌在救人和杀敌之间犹豫了。
“快点!我要死了!”不由分说,老张一手搂住了李明昌脖子,身子一挺站了起来,跳着向城下方向跳去,不由分说的带着李明昌前行。
“站住!你们干什么去!”一个督战的管带就在下城的台阶中间气势汹汹的挡住了两人,他的任务就是阻止逃兵,如果有逃兵,他将杀无赦。
李明昌看着这英姿勃发的军官,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抱着他的老张已经大声说了:“秦管带,这位就是布商周老板的侄儿李明昌!我受伤了,他扶我下来!是不是,明昌弟弟?”
那管带和李明昌同时大愣,后者是没想到自己什么也说过,这个老兵怎么知道自己的底细?
前者愣了一下,看向李明昌,露了个复杂的眼神,说道:“你就是周老爷的侄子李明昌啊?”一犹豫,然后一挥手,叫道:“过去吧!快去快回!”
把老张扶到伤兵营一群鬼哭狼嚎的伤兵中间,李明昌很疑惑的看了看闭目不言的老张,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叔父的侄儿?”
但老张大声呻吟起来,把手里的藤牌和长刀递给李明昌道:“我要疼死了,明昌你去杀敌吧!”
带着满腹的惊疑,李明昌匆匆返回了城墙。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伤兵营就炸开了锅,无数人大声骂老张:“老张,你玛勒格碧老油条,你身上都没见血,你怎么下来的?”
“老子认识布商周老板的侄子,周老板知道是谁不?那是佛山首富!周老板为了这个侄子,各个头目都喂饱了,他扶我下来谁敢拦!你们不认识他怨谁?老子知道李明昌那个傻逼的底细还是两两鸦片烟换来的!”老张得意的一笑,接着大吼道:“郎中你玛勒格碧的,老子是伤兵!拿鸦片来!”
手拿藤牌和长刀经过看着他合不拢嘴的督战官身边,后者认为这上面打过招呼的贵人不会再回来,李明昌没空理这些诡异的事情,一上城头他就投入了激战——城头上战局已经危险万分,各个城垛几乎都有裹着头巾的长毛露出头来。
不由分说,李明昌右手一刀剁中一个头巾,在耳边的惨叫中,他伸开左臂,然后用藤牌狠狠的朝左边一个爬上来的长毛砸了过去。
咬牙切齿的搏命中,本来不会看清对方的面目,但李明昌特意的朝这个长毛看了一眼。
这一眼是因为这个长毛很特别。
就在他砍杀右边长毛的瞬间,李明昌扭身看见了身边的友军惨叫着飞到了他身边空中,脸上已经变成了一个血洞,而城墙下升起的一小朵白雾中,一个奇形怪状的兵器出现了他视野中,又短又窄的一截白色刀子下面连着一根木头管子,接着一个包着红头巾的人冲散了烟雾进入了李明昌的视野。
几乎闪电般的思考,李明昌就知道这是火枪上套着的刀,刚才就是这武器射杀了自己同袍,这种武器他只听说过,没有见过,但是敌人拿什么都一样。
李明昌怒吼着顺势一个藤牌撂过去,砸中了这拿刺刀火枪家伙的脑门,在此之前对视了一眼,然后李明昌陷入的是巨大的仇恨和后悔!
那家伙正是屠杀他们一家的佃户陈宝强!
冤家路窄!
竟然在这广州城墙砖垛之间见面了!
而李明昌给陈宝强的竟然只是一个藤牌,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家伙滚下梯子,在满是逆贼的梯子上的中间拉住了扶梯,稳住了身体!
为什么自己拿藤牌!为什么自己不拿火枪?一发了账这家伙!
李明昌凝视下面长长梯子上的陈宝强,红了眼他几乎无法思考,能上刺刀的短火枪子弹掠过他的鬓角他也完全无视了,有的只是血海深仇的后悔。
就在这时,一串尖锐的呼啸好像一只鸟那样掠过自己头顶,身后传来一身惊天动地的轰鸣。
身后随后传来的就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被巨响和惨叫震惊的李明昌退了几步,朝身后城墙下一看,不由目瞪口呆,刚刚还进入过的伤兵营那个巨大的院子已经成了一个火海,不知多少浑身是火的伤兵惨叫着跑出来或者爬出来。
接着又是一串尖锐呼啸,李明昌眼睁睁的看着这呼啸跃过高高的城墙,落到地上,爆炸之后,顿时又是一片火海,一个在城墙下的绿营管带连人带马浑身着火,一人一马疯狂的乱窜,惨叫声惨不忍闻。
“这是什么东西?”李明昌嘴巴都合不上了,他知道这必然是长毛发射过来的炮弹,但这样一着地就一片火海的东西简直闻所未闻过。
后方不停被越过城墙的燃烧弹攻击,广州城里的八旗绿营兵一片混乱,人人肝胆欲裂。
“混蛋!给我好好守城啊!”城墙督战的一个将军抽出了长剑,眼睛却瞅着身后的火海,哆哆嗦嗦的大吼着。
“福将军!西城长毛炸破了城门!刘将军请您增援啊!”一个满脸黑道的清兵在烈火中滚鞍下马,疯狂的叫着跪倒在城墙上的这位正大吼的悍将脚下。
“西北长毛炸塌城墙了!福将军。”话音未落,又有一个传令兵疯了一般冲进了火里,在城墙下就大叫起来。
“福将军,北面越秀山炮台失陷!叶大人命你马上前往增援!”还没完,第三匹马又冲进城下烈火中。
“我****!”这将军骂出一串的脏话,他蹲了下来,就在城墙下蹲了下来,就在填着满满士兵的城墙上蹲了下来,他用手死死的摁着太阳,好久之后,他站了起来,跑了几步,往自己这边城墙下对那些疯狂的长毛看了一眼,然后他大声吼道:“长毛马上就完蛋!你们给我听好,给我狠狠打!”
说罢在一群兵的注视中,带着一群管带和亲信匆匆下了城墙,躲开一发燃烧弹,俯在马鞍上急吼吼的朝南边跑去。
“操***,南边是大海啊!将军自己都跑了!”在枪炮声之中,突然。一个士兵声嘶力竭的大吼起来。
“玛勒格碧的!这群***!”一个肚子中弹的伤兵因为通不过督战官的关卡只能躺在自己同袍身后等死,他捂着肚子,艰难的爬到城里面的墙边,对着城下面落荒而逃的将军愤怒射出火枪的子弹。
这枪是守军对着城内军官发射的!
这代表着西城防御的全部溃散。
随着这声爆响后的烟雾,所有清兵脸都绿了,大吼着:“跑啊”转瞬间,不知多少人通过炙热的火焰朝城内逃去。
“你们怎么了!杀敌啊!”李明昌没有逃,他大吼着,用他向一起住的清兵大吼那样,跺着脚让他们回来。
但现在谁管他?
守军溃败的广州西城,长毛纷纷跳入城墙,用火枪或者白刃肆无忌惮射杀、砍杀着清兵,几乎人人都是背部受创倒下的,但这群清兵无人回头,哪怕像兔子一样被在身后宰杀也一样。
清兵完蛋了。
“你妈的!”李明昌扔了藤牌,操着刀就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长毛扑了过去。
但一只有力的手把李明昌拉个圈,李明昌血红的眼睛瞪大一看,却是刚刚遇到的督战官。
“跟我来!”督战官一边说,一边死拉着李明昌下了城墙,一边把自己官帽扔进了火里。
在背后城墙上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督战官把李明昌扶上了一匹战马,自己脱了官袍了,不顾马的呻吟也骑了上来,在李明昌耳边大吼道:“去你叔父家!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