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传来吱呀声,有个太平军官员跑到赖汉英身边,单腿跪下道:“禀告大人,外面没人了!”“动手!”赖汉英狞笑着一挥手。
“杀逆!!”那官员从地上站起来。扭头对着空阔地前院吼了起来。
马上,约翰这个爱尔兰人目瞪口呆,事情好像完全颠倒了。
“杀逆!”从前面正殿里门口涌出一股红潮,不知多少士兵握着兵器涌进了天王府巨大的前院;
“哐哐哐哐!”各种门,不管大门小门,铁门木门,全部在关闭着。
原来面朝院中间,好像监视韦昌辉等人行刑的士兵们,同时朝后转。手里的兵器马上对准了偏厅里目瞪口呆的红巾将士们;
在院中间一直在杀猪般惨叫的两个王侯,推开一直打在垫子另一边边缘的杖子,抖落手上虚捆的绳子。跳了起来,马上杖子手给他们拿来王服,小心服侍他们穿上,谨慎的就好像是服侍君王地太监。
在这种奇变中,出去士兵哗哗的行进声,前院可以说没有别的声音:约翰乔闭了嘴,看着刚刚还在受刑地王爷们好像魔术师一样毫发无伤的站了起来;钟汉张开嘴,吐出惊骇的气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院里回荡着韦昌辉声嘶力竭满怀仇怨的大吼:
“你们这群***杨狗叛逆!杀!杀!杀!杀!”接着这个身上杨秀清血还没干的北王。拼命的一跺脚,他大叫着:
“杨秀清!”
“你这个畜生!”
“一直以来你就压迫我!”
“我知道,你妒忌我,我有私塾先生,你是目不识丁!我家财万贯,你一无所有!”
“所以你***就一直玩我,让我锣声一响,就跑去你家门口!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晴天雨天。甚至我给你抬轿子!我不是你的狗,我是人,我是堂堂正正地北王!现在看看,谁尸首分离?谁全家完蛋?狼子野心!天诛地灭!上帝也救不了你!还想当万岁?我呸!”
在韦昌辉的大骂声中,西边偏厅的钟汉眼睁睁的看着突袭出来的北王士兵杀入对面的东偏厅,马上里面哭喊声一片,窗户碎了,一具无头尸体耷拉在窗台下。
“我们被骗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啊!”听到的人都不能说话,只是说出这个“啊”字。好像一股冰冷的寒流回荡在这西偏厅内。
“我要出去!”门口的一个人伸出手去拉在外边锁上地厅门。回应他的是一杆长枪从门上窗棂里猛地捅了进来,这个人抱着鲜血淋漓的手臂摔在了身后的兄弟怀里。
“上帝啊!这是为什么?”看着对面偏厅里血和肉好像能看得见的般喷泉般的涌出来。听着院子中间韦昌辉涕泪交加的痛骂,钟汉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里,然后看看身后满满的人,没有一个人有武器。
一个偏厅,五百人,几乎都是跟随东王南征北战地老哥们,面对清妖,他们一人能撕碎十个,但现在面对同袍地屠杀,他们却连把小刀都没有。
现在对面偏厅被屠杀一光,西偏厅的将士们,从窗户里眼睁睁看着这群浑身浴血地曾经同袍此刻魔鬼。朝着自己这边冲来。
“东王!您冤啊!”钟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他大叫:“不能让他们进来!我们死不瞑目!”
“不能让让他们进来!我们死不瞑目!”厅里发出轰轰响的回鸣,几乎是人挤着人的大厅里,夏季炎热和心里的怒火,不知多少人撕开上衣,露出满身的伤疤----他们不能接受!
“哐!”离钟汉最近地一个厅门被踢开了。钟汉咆哮一声冲了过去,他操起一把椅子,看着门外和自己同样的红巾战士,却红着眼操着椅子砸了下去。
轻松杀光东厅东王叛逆,没想到西厅的叛逆如此勇悍,当头小兵的狞笑还挂着脸上,眼睛还没适应踢开门后喷涌而出的热气,一把椅子就兜头砸了过来。
他们对视了一眼。
就像他们都做过的,和清妖拼刀子时候那瞬间眼神一碰般一样如同狮子和鬣狗地对视。瞬间双方都知道谁是狮子谁是鬣狗,谁会活下去,更不怕死活下去。
面对钟汉这个南征北战的勇将。才15岁的这位北王小兵怕了,就一瞬间。
一瞬间就够了。
他的刀慢了,而钟汉的椅子砸在了他脑袋上,然后破碎成片片,飞舞在两人之间。
小兵朝前倒去。
“反了!反了!”后面的士兵惊恐了瞬间,然后愤怒的挤在门口朝握着两根椅子腿的钟汉用刀捅了过去。
“杀清妖啊!”钟汉手握着椅子腿,被他砸倒的小兵肩膀撞在他肚子上,无视左边当头劈过来地刀,用椅子腿短处的木茬子朝右边那个曾经同袍眼睛上狠狠的戳了过去。
“哇!”
“!”
钟汉和门外右边那士兵同时吼了起来。后者被他用木腿戳破了一个眼球,而他头上也被左边地长刀劈开了一个大口子。
血淋漓了半脸,但却没有致命,因为门太窄,惊慌之下,加上和身前身后拥挤,左边士兵的刀用不上力,只在钟汉坚硬的脑壳上划开了一条血口子。
“抢刀!”大吼声中,又一把椅子掠过满脸是血的钟汉。砸倒左边士兵脸上,一个胡子拉查的大汉同样操着一把椅子扑了过来,钟汉歪头一看认得他,不是当年永安大破清兵追兵的勇将李上华是谁,只可怜今日竟然虎落平阳被犬欺!
第三个人从钟汉和老李之间冲了过来,配合默契之极,直接去抢被钟汉砸倒的第一个小兵手里的刀,此人也是钟汉和老李互相敬慕的对象:长沙围城战三坠三起地又一悍将王野田,此刻他空手一把捏住那把刀。
“小心抢刀!”门外挤成一团的士兵指挥官侯天赐也是北王麾下身经百战的悍将。无论战术战略都是高手。平日也和门里三个苦战悍将喝过酒,平辈论交。此刻一见三人打法就知道他们想什么。
侯天赐一边警告,手里却直接扔了刀,手从挤在门口两个受伤的下属之间伸了进去,一把拉住了正朝里面跌倒的第一个遇袭士兵的腰带,猛然回拉。
瞬间形成了门外门里,两个悍将同时猛拉一个小兵的景象。
“杀!”门外另一军官齐集商猛地拉住后脖领,拉开挤在门口眼睛被戳瞎的士兵,手里的剑想也不想就朝挤在门里地三人捅了过去。
面对狠刺,手握半截椅子的李上华无奈闪开,齐集商眼睛一转,老练的他就看到正握住那小兵手里刀的王野田。
不能让他们得到武器!
“放手!”齐集商手腕一转,他的剑就猛刺半蹲着的王野田,如果对方没有武器,一会砍杀进去方便的多。
“野田放手!”李上华大吼起来。
旁边血流满脸的钟汉大吼着用手里的木刺再次猛刺齐集商地脸,为了救援同伴,这默契是无数次血战打出来地。
然后门里的人不用说也有战斗默契,门外地人丝毫不亚于他们。
猛力抢夺小兵身体的侯天赐,一看钟汉身体倾斜又去刺身边的齐集商的脸,二话不说,身体前撞,左手却越过木刺,一拳打在钟汉脸上。
钟汉马上朝门里踉跄退去,王野田等于留在了齐集商地剑前。而他手里却死命的拉着那只拿着武器的手。
上帝需要武器!
东王需要武器!
自己信仰需要武器!
屋里的兄弟需要武器!
面对利剑,王野田不打算放手。
不退反进,一手死死握着那只拿刀的手,身体猛起,空着的手猛地搂向齐集商地脖子,在他们之间。是一个被砸得晕乎乎的小兵和一把利剑。
这身体猛地一振,王野田一把拧下小兵手里那把刀,另一把猛地搂住齐集商的脖子。
但齐集商的手里的剑从胸口一直插到他肚子里。
“野田!”
“老王!”
门口不知道多少人看着那截明晃晃带血的剑尖从王野田后腰透出来的感觉。
但王野田好像看见恋人的少年,把嘴凑到恋人耳朵边说悄悄话,他的头和齐集商地头隔着小兵并在一起。
然后齐集商嚎叫着朝门外摔去,耳朵已经少了半天。
屋里王野田也摔在地上,他坐在那里,吐出嘴里的半块耳朵,把刀递给左边钟汉。一把抽出插在他肚里的那把剑递给右边李上华,笑道:“兵器!”
然后他低头笑道:“肠子。”伸出手去兜地上流了一地地肠子,一头扎在地上。就此气绝。
“上帝啊!”钟汉大吼着一刀砍向门外密密麻麻的敌人。
西厅的人不如东厅那么服从,也许是他们看到了东厅兄弟们的下场,也许是他们中有人振臂一呼,这群东王的死忠、天国的战士激发出了无敌的勇气,整个西厅门窗成为血肉的战场。
十几个门三十几个窗户上再没有任何木片,门被砸烂,窗棂被撞烂,外面的人用刀用矛朝里死捅,里面地人用椅子和用手指甲挖出来的砖头猛砸。
里外的人昨天还是兄弟。今天却在这些小小地方死战不休。
用对付敌人的作战技巧、战斗经验和无畏勇气彼此残杀。
门框和窗框很快在嘶吼声中变成红色,还挂着肉末,不知道是门里的人,还是门外的人的。
“你是饭桶吗!这么多人攻不进西厅去!”赖汉英对着耳朵少了半片的齐集商狂吼着,后者身上满是鲜血,当然不全是他的,此刻门里外都堆了多少人地尸体,里面地板和外边石板走上去都打滑,全是里外的人血。但西厅还是攻不进去。
“用红葯包啊!”赖汉英大吼!厅里喊杀声震得屋顶好像都要破了,老王却正跪在地上,好像看不到身后不远处兄弟们的惨叫,血从窗户下一直流到他的脚下,而他竟然是在大厅中间的屏风墙位置跪着。
“什么是兄弟?”老王喃喃的问自己,手上却不停。
喀吧一下,无名指的指甲也折了,好像船上的帆一样竖在那里,和其他四个指甲一摸一样;
“什么是万岁?天王东王谁是万岁?”老王喃喃的说着。手指在坚硬地墙缝里留下一道血地痕迹。那是血和土混杂后的样子。
天王府是洪秀全入天京马上营造地项目,所有的东西都是满清最好的。和满清皇宫比,也未必逊色,而老王正跪着用手指挖这坚固的屏风墙,因为这比直接挖墙壁更现实。
“我一直在告密,给上帝告密,嗯,没错,上帝只降临在东王身上,他就是上帝,我告密过多少人?我杀过多少人?我不在乎,我不是小人,我是给上帝告密,但上帝不会死啊,他怎么会死呢?”老王喃喃的自言自语。
他的肉嵌进砖缝里,用指甲去挑战石头一般的浆土,用指甲断裂后的血去润滑他们,然后慢慢的挖入,抠出一块又一块的砖,这是他们唯一可以有的武器。
然后老王站了起来,用变成乌黑的指甲握着一块小小的砖石,他踩着满地地血沫子走过去,把它掴碎在一个红巾兵头上。因为他正压在钟汉身上。
钟汉喘着气,推开身上的士兵坐在血地板上,用三根手指捏着半截断刀递向老王,其余两根手指耷拉着在空中,他半只手被劈碎了。
“上帝啊,这是为什么啊!”钟汉哭了。
“我不知道。上帝死了!”老王喃喃的说道。然后转身继续挖他的屏风墙,钟汉抽泣了两声,把断刀换到左手,正艰难的侧身坐起来,突然他看着老王背影,大吼起来:“老王,小心!”
一个嗤嗤作响的红葯包越过窗口举着木棍、砖头作战地人群头顶落到了老王脚下。
屋里满满的都是人,人群仓皇的朝后挤着,在老王和炸葯包之间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最靠近***的人全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谁都是打过仗的,谁都知道这炸葯包一响。这密集的屋里要死多少人!
窗台外人头也消失了,凭借多年的经验,老王知道他们都躲在窗台下面,等着这黑烟燃尽的那一刻。
“上帝死了啊!”老王突然大吼一声,弯腰用乌黑指甲地手捡起那炸葯包,抱在胸前,猛地冲向窗户,然后一跃而起!
“轰!”一声巨响,老王还没来得及跃出屋里的下半身好像失去翅膀的大鸟。无力地落在窗台上,无力的抽搐着,窗外是哀嚎遍地,以及漫天的黑色灰烬,和溅满窗框的肉渣,里面裹了火葯颗粒,黏黏的粘在那里,好像旷野里的小花在颤巍巍的晃动。
“老王!”
“瑞涛!”
屋里不知多少人认识这个从金田就跟随在东王面前的侍卫,他打过很多人杖子。他斥责过很多人,他甚至因为军纪杀过他们的兄弟,人人都怕他,都知道他是东王地耳目,在他面前一句话不敢多讲,但现在这个耳目抱着炸葯包冲向窗户外的敌人的时候,所有看见的人眼泪在飞溅!
他是谁?老王?
不!
我们在这一刻以前从不认识他!
他是谁?
他就是我们坚信的东西!
我们的信仰!
厅里静悄悄的,这瞬间的静悄悄却像永恒。
又一个炸葯包冒着黑烟从门里扔了进来。
李上华猛地冲上前,用尽浑身力气一跃。好像在彩虹上滑行一般。在空中一把接着了那火葯包,然后身体继续朝门外飞去。
在飞行中。这个嘴被砍开了勇将对着大家笑了,他在笑,用血和断牙在笑,他说的是:“兄弟先上天堂了!”
短促地瞬间后,这个人拉着炸葯包跳进门外一群一样装束的人之中,在笑容和对方的恐惧眼神中“轰”的一声。
“你们杀了上帝啊!”不知谁撕心裂肺的吼叫出来,厅里的人红着眼补上了空隙,用木棍、用砖块、用拳头、用牙齿疯狂的战斗着,为了他们绝望的信仰。
厅里冒出了黑烟,尸体却在厅外堆积着,韦昌辉跳脚大吼着:“为了上帝,把火炮搬来!”
“我热!”守着一个窄小的门半步不退地钟汉用左手提着刀,浑身都是大大小小地口子,他赤着上身,但那里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好像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外套,钟汉在失神和狂热中,用劈开地右手划拉着胸前,把自己的血划开,露出他本来的肌肤,没有人趁这个时候来攻击他,相反他们闪开了门口,钟汉抬起头来,正对他的不在是穿着同样衣服的兄弟,却是一门黑黝黝的炮口。
“上帝啊,我到底能不能到你那。”钟汉揉了揉眼睛,苦笑起来。
炮口轰鸣,霰弹发射,一群呼啸着的铅丸穿透了这铁汉的血肉之躯射进西厅,也穿透了这声音,穿透了这疑问,失去了上半身的钟汉,他的下半截好像还有意识一般,慢慢的跪在了门前,断掉的左手摔在下身旁边,手松开了,那把满是血的断刀滚在了地上。
“继续发射!”另一群上帝门徒吼叫着,两门大炮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内,不停朝这另一个上帝门徒之厅发射着炮弹。
“卷起右边袖子!我们不是叛逆!冲进去!”韦昌辉大声下达命令,他的死士全部卷起右边袖子,一样的穿着,一样的信仰,一样的雄心,然而此刻只有这个表面的标志,才能把门外的他们和门里的他们区别开来。
他们和他们到底有何不同?
露出右臂的死士们终于冲进了满是硝烟的西厅,然后手刃任何还活着的他们,就好像在切割他们自己。
上帝死了,但天王赢了。
他依靠东王心腹陈承的背叛,瞒着杨秀清,急急召回的韦昌辉部队三千人杀光了东王府所有人,并且聪明的识别出了在天京城里谁是东王的同党,毕竟东王一直是天国的支柱,他的部下分布在天国各个地方各个职位上,忠于他和忠于天国根本分辨不出来,这聪明的方法就是裸的欺骗。
以让韦昌辉假受刑为幌子,杀光所有敢来看的人。
这是欺骗,这肯定不是圣人。
但谁在乎。
这块土地的历史总是胜利者和幸存者来书写;
这一刻,洪秀全不是上帝降临,而是满清文明附体,他赢得漂亮。
在使节馆里,战战兢兢的容闳一伙和海宋使节一伙蹲在厨房里,点着蜡烛,也不敢睡觉,茫然的猜测着事情的走向,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认为如果东王完蛋,北王再完蛋,那太平天国由谁去作战?
这时,门被推开了,约翰走了进来:“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现在是凌晨1点了,你去哪里了?”容闳疑问道:“北王的事情怎么样了?”
“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约翰自己找了一坛子清水,咕噜得喝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郑阿宝用结结巴巴的英文问道。
“6个小时啊!那群赤手空拳的人抵抗了整整6个小时!”约翰突然大叫了起来,他蹲在地上,抱住了头:“太恶心了!太恶心了!我受不了了!”
然后他剧烈呕吐了起来,把刚喝进的水和他的午饭在一群目瞪口呆的朋友面前全呕吐进了水槽。明日休息,多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