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一道往沈家祠堂去,开门进香之后,方才返回寝室安歇。
伴随着她的归来,沉寂了良久的沈家大院似乎也活了过来,臣门如市,车马盈门,沈家的故交亲朋、投机的政客官吏、怀才不遇的书生游侠纷纷投书过府,想要拜会这位年初弱冠,便跻身高位的博陆侯。
拜帖早就被老管家筛选过,燕琅接过来翻了一翻,见无甚要紧之人,便暂且搁置下,吩咐人备礼,往侍中董绍与御史大夫赵清安等人府上拜会,谢过他们昔日护持沈静秋,为沈平佑张目的恩情。
昌源危机尽解,北境重归安宁,董绍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浅了,待见了燕琅,便笑着赞道:“英雄出少年啊,你父亲若见你如此,必定老怀安慰。”
燕琅笑了一下,再次谢过他当日直言之恩。
“当日陛下论功,有人提议册封你为国公,只是被我和清安联名阻碍下去,”董绍看着她,语重心长道:“你还太年轻了,早早登临高位,是祸非福,陛下在时倒还好,但待到新君继位,怕会视你为眼中钉,因此生祸啊……”
不,其实还有另一条路可走的。
燕琅心下一片清亮,脸上却不显,这是董绍的一片好意,她自然不会不识好歹,颔首谢过他,却苦笑道:“即便封侯,陛下便不忌惮我了吗?”
“罢了罢了,”她摆摆手,道:“不提也罢。”
董绍听她如此言说,便想起当日林氏与沈静秋所面临的危局与众臣联名上书、请求彻查镇国公一案时皇帝的闪烁其词,更不必说沈胤之虽封侯,却以“博陆”为号,这究竟是警告还是恩赐,众人心知肚明。
皇帝的心胸,的确不甚宽广,也许用不到新帝登基,便会对沈家,对沈胤之出手。
这都是大夏的根基,栋梁之才啊!
董绍心头为之一痛,长叹口气,默然合上了眼。
……
董绍只是一个开始,燕琅陆续拜会亲近、同情沈家的旧臣,先是谢过他们昔日庇护沈家母女之恩,再谈及时局,不免隐晦的透露出几分心寒。
沈家几代效忠大夏,却落得这下场,实在叫人心灰意冷。
朝臣们也是无奈,为之嗟叹,只是皇帝执意如此,他们也是无计可施。
燕琅要的便是如此。
倘若她直言自己意图称帝,除去沈家亲信旧部,都会指责她僭越,但一旦有了情感上的偏颇,再有慕容家自毁江山的昏招在,她站出来力挽狂澜,便是收拾山河的能臣。
该拜会的人都拜会了,燕琅便再次上疏,询问仪国公一案进度。
皇帝既然已经令刑部与大理寺彻查此案,便知总要给一个交代出去,只是不喜沈胤之咄咄逼人,便不甚热切,颇有些消极之态,见了燕琅奏疏,冷笑一声后,又吩咐人送去给晋王看。
为了仪国公的案子,晋王半个月的时间就老了十多岁,面容憔悴,眼下青黑,看过皇帝送来的奏疏后,跌坐到椅子上,脸色惨白。
仪国公已经被下狱,苏家自是乱成一团,仪国公世子便守在晋王身边,见他看过那奏疏后便埋头不语,通身绝望之感,心下就有了几分猜测,颤抖着捡起那奏疏看了眼,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
“不是叫高陵侯府居中说和吗?”他面色仓皇,大叫道:“这群废物,居然没劝住沈胤之?!”
晋王双手掩面,没有作声。
此案若是坐实,仪国公必然要被处死,苏家怕也很难保全,而他的母亲,也会成为罪臣之女,即便不被废后,怕也很难再后宫生活下去。
到时候,他这个继后之子,又该拿什么跟慕容晟争?
若是真到了这地步,怕是什么都完了!
晋王腾的站起身来,紧紧盯着他,道:“你去!”
仪国公世子惊诧道:“去哪儿?”
“去见沈胤之!”晋王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
“仪国公世子?他来做什么,为仪国公求情?”
燕琅听人传禀,想也不想,便道:“阿猫阿狗都能登沈家的门吗?叫他滚。”
侍从应声出门,半晌过去,又回来道:“仪国公世子说,他是奉晋王之命来的,有要事与君侯相商……”
“晋王?要事相商?”燕琅听得冷笑一声,道:“叫他进来吧。”
系统忍不住问:“见他做什么?”
燕琅直言道:“羞辱他。”
“很好,”系统道:“这很秀儿。”
不多时,侍从便带了仪国公世子进门,后者远远见到燕琅,便先大礼道:“博陆侯请受我一拜!”
燕琅脸上笑意淡淡,也不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如果你是来为仪国公求情的话,那大可不必,他是一定要死的。”
仪国公世子话都没说,喉咙便先被人塞住了,脸色青白不定一会儿,方才勉强笑道:“君侯也不必将话说的这么绝,须知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燕琅道:“此案一结,你爹是死定了,你也蹦跶不了几天,还怎么相见?你们死后下地狱,我可不是。”
她总共就说了两句话,仪国公世子却觉得像是过了两辈子,忍住心火,谦卑道:“君侯请自长远计,自荣安郡主直叱群臣后,陛下便将沈家视为附骨之疽,意欲除之而后快,但若是殿下登基,未尝不可与沈家共天下……”
慕容安想必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燕琅心下摇头,却笑道:“然后呢?”
仪国公世子见她如此言说,心头暗喜,忙道:“晋王殿下说了,若君侯肯高抬贵手,留家父一命,自有厚报……”
“留你爹一命?”燕琅听得好笑,道:“留他做什么,清明节给晋王扫墓?”
仪国公世子脸上的笑容一僵,如同挨了一巴掌似的,再没说出话来。
“我一直很好奇,你们为什么永远有这么多的理所应当,无论是你,是晋王,还是高陵侯府。”
燕琅漠然的看着他,道:“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拿来交易的,不过,这种事情你们永远都不会懂。”
“回去洗洗脖子,跟家人说说话,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她道:“我言尽于此,你滚吧。”
仪国公世子僵立原地,尤且没说出话来,侍从便已经近前,连拖带拽,将他送出了内室。
燕琅既返回金陵,对于仪国公一案无疑也是一种敦促,就在仪国公世子登门后的第二日,百官再次联名上书,要求惩处仪国公及一干涉事者,声势极其浩荡,连皇帝也不能强行庇护。
仪国公得知沈胤之不肯松口之后,便将高陵侯府供出去了,刚刚安静了没多久的高陵侯府再起波澜。
沈家与高陵侯府结为姻亲,博陆侯与荣安郡主的生母,还是高陵侯的胞妹,谁能想到这嫡亲舅舅,竟还在此事中掺了一笔。
所有人都在等待博陆侯的态度,看他是否会心软,为陆家求情,然而燕琅始终不发一词,陆老太君在沈家门外哭求,也置之不理。
于是在这年十二月的第一天,监察院与大理寺在几次商议之后,正式有了结果。
以仪国公为首、高陵侯、监军李韬为次,几人狼狈为奸,残害忠良,恶意延误军机,以至于昌源战败,镇国公沈平佑战死,十万士卒埋骨疆场,大夏连失城池数以十计,恶行滔天,为首三人腰斩弃市,其家满门抄斩,尽没家财,唯有府中六十以上、六岁以下老幼得以幸存。
皇帝默然良久,到底也没有否决这最后的裁决。
时值隆冬,正是杀人的时节,这大抵是他们最后一个冬天了。
行刑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燕琅也去了刑场,监斩官吩咐人备了座椅,她端着一盏热茶,一言不发的坐在那儿,等待着几人殒命。
再强大的内心,在死亡面前也难免胆怯,仪国公、高陵侯和李韬在监狱里呆了半月,早不复昔日的雍容气度,神情仓惶,面孔青白,大抵是怕他们咬舌自尽,连嘴都是被堵住的。
几人被押上来,监斩官开始念判词,栅栏外的人声忽然间消失了,只有落雪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口热酒洒上刀锋,那几人意会到自己将会有怎样的痛苦,不安惊惧的扭动起来,半人长的铡刀抬起,复又落下,血色飞溅,濡湿了一行白雪。
腰斩的痛苦远非斩首可比,断成两截之后,人尚且有意识存留,燕琅站起身来,走到那几人身前,漠然的看着他们双眼暴突,赫赫抽搐,最终死不瞑目,心下忽的一轻。
她合上眼,泪珠滚滚流出。
沈平佑,沈胤之,还有那枉死的十万忠魂,若你们在天有灵,从此可以安息了。
首恶三人死去,人群骤然爆发出一阵猛烈欢呼,燕琅拔刀出鞘,斩下三人头颅,吩咐人装了,带去沈平佑在金陵的衣冠冢前祭奠。
几个女官模样的人拦住她,双目赤红,神情悲愤道:“博陆侯,烦请将仪国公头颅还来,皇后娘娘要为他入殓安葬。”
燕琅目光往后一斜,便见远处停着一驾马车,一行高大扈从护卫在侧,车帘微掀,露出一张饱含仇恨的端丽面孔,正死死的瞪着自己。
正是继后苏氏。
燕琅忽然笑了。
“她有父亲,我也有父亲,她的父亲是奸邪佞臣,我的父亲却是护国栋梁,她怎配跟我比?”
她冷冷看那女官一眼,随意摆摆手,大步离去:“今日借前仪国公人头一用,祭奠过我父亲之后就可以扔了,你们自己去捡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二合一6000更,还账进度3/15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