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达跟太子党和秦王党皆无瓜葛,属于当朝典型的中立派,而且其本身又以名士风骨著称于世,所以他所提计策只是为了家国天下,自己观点遭人反驳,非但没有心生反感,反而还为明昭公主独到的见解而暗暗惊叹。
过了一小会儿,李曜轻轻搁下画笔,坐在宝座上的李渊迫不及待地抬眼朝画案上看去,只见纸上呈现出来的是一副线条简单明朗的地图,重要的山川、城池的旁边均有小字标注,其范围不仅涵盖了大唐全境,还将高句丽、东突厥、西突厥、吐谷浑等外域势力统统绘入图中。
仅瞅了一眼,李渊就发现这张地图与他所熟知的地理地形有着明显的出入,忍不住道:“明昭,你这舆图似乎画得有些奇特呢。”
随即,李渊让宦官们抬来了一张大画屏,上面画着兵部最新绘制的《天下疆域图》。
李曜双眸一扫画屏,摇了摇头,语气诚恳地道:“父亲,请恕明昭直言不讳,这张天下舆图虽然画技精湛,却是错漏颇多。”
仔细对比之下,李渊也觉得《天下疆域图》的外藩部分的确不如李曜临时所作的地图精细,不由纳罕道:“明昭为何会对这些外藩了解得如此详尽?”
李曜一本正经地答道:“明昭作为一修道有成之人,当然能足不出户,知天下啊。”
李渊笑骂道:“你这孩子莫要装腔作势,别以为朕不晓得你去过边远之地,来人。”
随着他的一声召唤,宦官们很快搬来一张木屏风,将之与《天下疆域图》并放在了一起。
邱内谒吹了吹半干的墨迹,然后用胶汁将李曜绘制的地图贴在木屏风上,这时李曜已起身走到《天下疆域图》前,指着樊邓一带,讲解道:“按照这张疆域图,中原是天下中心,樊邓是中原之中,然而实际并非如此,中原一词,初为天下至中之意,但在西汉张骞凿空绝域之后的数百年间,中原在地理地势上逐渐变得名不符实,及至现在,只是我泱泱华夏的代称,而关中串联陇右、河西、河东、河南、河北、巴蜀六地,同时也是抵御戎狄、开通西域的关键所在。”
李曜顿了顿,走到自己所作地图旁边,接着说道:“请诸位再看此图,大唐实际位于东方,而非居中,境外数万里,东有高句丽、新罗、百济、倭国,西有吐谷浑、西域诸国、西突厥、波斯、天竺、拂,均不会对中原造成威胁,而南面更弱,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藩,唯有北面东突厥一国独大。
诸位可别忘了永嘉之乱以后,刘汉、石赵占据关中的可怕教训,如果关中空虚,突厥人势必野心膨胀,甚至让其产生兵临中原、饮马长江之意也未可知。”
陈叔达作为前陈的皇室后裔,少时曾随军亲眼目睹其父陈宣帝太建北伐所遭遇的艰难困苦,深知大好山河一旦失去,便难以夺还,于是向李渊和李曜作揖道:“贵主对天下大势的剖释,句句深知灼见,而臣险误家国,真是惭愧至极啊!”
李渊见辩论结果已然分晓,于是开口道:“关中与樊邓,孰轻孰重,朕心中已有论断,今日之议到此为止。”
散会之后,李渊移驾内廷,裴寂同乘一辇,途间裴寂忽然轻轻一叹,颇为遗憾地说道:“莲华惊才绝艳,见识卓绝,若她是男儿该多好,陛下遇到此等朝堂难决之事,亦不用冒着天下人的非议向她求解了。”
李渊也叹了口气,对身边的老友意味深长地说道:“裴监呐,正因为她是朕的女儿,所以才是最好、最让朕放心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