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殿下众人的浮想联翩如何,周文帝眸色沉静地瞧了瞧自己的最心的儿子。
太子养气功夫着实不到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连些许挤出来的应付人的假笑也没有,让人一看知道他对周文帝这个旨意非常不满意。
「唉。」周文帝不易察觉地轻叹了一口气。难道真的是他不懂得教养孩子吗?当年的太子为人谦和、礼贤下士、兄友弟恭,怎生现在竟会如此的心胸狭窄、暴戾不仁,这岂是一国储君应有的城府!?本以为在他出征的期间,太子长进了,怎知都纯粹是表面胡弄他的。截留贡品、狎戏作乐、敲诈勒索、收受贿赂、买官卖官……更不好说,宠妾灭妻,沉醉男色,跟那个叫称心的内侍勾搭在一起,有歪伦常。这让他如何的放心交下这大周的皇位给太子呢!
这次封王对太子来说是一个考验,要不力压众兄弟明正言顺接过皇位,要不技不如人把皇位拱手相让。这是周文帝对子的最后一点耐性。
他又看到离太子不远处的七儿子,眸色一深。
想不到这儿子竟然如此能忍,忍了足足二十八年,也真的是难为了他了。老七心机、城府、手段也有,能够私下拉拢了礼部尚书张旭、吏部侍郎康禾泰、工部侍郎贺哲……只是,想要凭这些轻易坐上太子之位是没有可能的。连站也不敢站出来,将来又会有哪个兄弟会服气他?由于对太子的失望和对儿子的期许,周文帝愿意给这出色的儿子一个机会,把他从幕后推出到明面上,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竞争的机会。
在皇家,庶出与嫡出说重要是重要,但说不重要又真的没那么重要。最要紧的是皇上心里怎样看,喜欢谁,愿意抬举谁。
「先生,敛儿既然已经入朝为官,也应该要提早加冠了。」在宣布了封王圣旨后,殿上百官觥筹交错,轻歌曼舞,欢喜热闹得很。
「臣早有此意。」王翊轻抚长须,欣慰地看向贾敛。
「朕已命十二监准备敛儿行冠礼所需的一应物事了。」周文帝早有准备,「钦天监经占筮后说立春乃吉日,正适合行冠礼。」
王翊掐指数算后,点头:「立春宜祭祀、斋醮、沐浴、开生坟、除服,的确是个好日子。」
下一刻,他从怀里掏出三枚大钱,念念有词,轻轻一抛。
低头一看,「上卦为巽,巽为风;下卦为震,震为雷,风雷激荡,风雷益。」
周文帝很多年没有见过王翊用铜钱算卦了,这也看得出王翊对这个弟子的看重。
冠礼对男子来说,事关重要,若是举办得不好,会影响其一生。贾敛是耗星(破军星)转世,气运本如那熊熊烈火般绚烂又短暂,若不加以谋划,怕是如同冠军侯般燃烧过快,英年早逝了。是故,王翊不得不小心谨慎。
「只是……」
「只是什么?」
「此卦与损卦相反,乃损上以益下之卦。于翊这徒儿来说,犹如烈火烹油……」
而且,于《易经》第四十二卦──益卦,风雷益,巽上震下。《易经》有言:「上九,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没有人帮助,还有人来攻击,这时内心不坚定,必然凶险。
象曰:「莫益之,偏辞也。或击之,自外来也。」没有人帮助他,这是周遍之辞,表示根本没有相助者。有人攻击他,说明这攻击来自外部。
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贾敛原本已经因着周文帝圣眷而引起几位皇子的不满,今日之事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小试探。
人多口杂,王翊不便深说,只再次抛起案上的三枚金钱。
「安排在七日之后的巳时吧!从卦象上看起来,这是最适合的日子了。」第一十五卦──谦卦,地山谦,坤上艮下。谦者,亨,君子有终,吉。
艮为山,坤为地。山高,然处于平地之下,而平地却又在山顶之上。谦者,功高不自居,名高不自誉,位高不自傲。
万事退一步曰谦,让人一步曰谦,不傲慢曰谦,多说一声谢谢、对不起,也曰谦。
地势坤,厚德载物之像。──这是王翊对贾敛的期望。
「那如先生所言,七日之后在……」周文帝迟疑起来。
古时冠礼往往在「家庙」之中进行,算是没有底蕴的人家也会在家中举行。然而,周文帝一来不想要贾敛与贾家关系亲密,故而近年来他一直冷落贾代善,致力让人在他们父子之间挑疏;二来金陵的「贾、史、王、薛」合称四大家族,他怕将来贾敛掌权,那四家又会借着贾敛的名声得势。
王翊自然知道周文帝的顾虑,他也是谋划的一份子,便出言道:「臣半生无子,这徒儿如臣之亲子一般,不若这冠礼安排在臣的家中吧!」
周文帝双眼一亮。
未等周文帝点头,已经反应过来的贾代善抢先道:「王学士!小儿虽然拜你为师,但小儿姓贾!总该在我荣国公府上举行!」他之前以为周文帝定然会雷霆大怒,把贾敛直接去官下狱,但现在看起来贾敛身上的圣眷可真不少,而且王翊也够紧张这个弟子。
从来内宦与外臣勾结,都是大祸,没有一个皇帝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内宦是天子的家奴,家奴与外人勾结在一起合谋夺取主人家的物事,哪怕是一个乡下土财主也不能接受,更不要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
但既然现在看起来,贾敛有周文帝的信任和王翊的扶持,日后青云直上,位极人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届时候,他贾氏一族也定能乘势兴起。
想通了这点的贾代善开始动脑筋如何收复幼子和自己的关系,而王翊居然想把幼子的加冠礼放在他的府第上!?不可能!!!
「皇上刚才一番话真的让臣震耳欲聋,下定决心要痛改前非。小儿加冠这么大的事,臣一定会尽心尽力办好!望王学士成全!」开玩笑!贾敛加冠到时候来往的亲贵、将军定然不会少,这样结交人脉、扬眉吐气的机会怎可放过。
作为被恭维对象的周文帝脸色也不是太好看,用他刚才说的话来堵他的嘴巴,这贾代善是真糊涂还是假无耻!?
面对贾代善这样委曲求全却又厚颜无耻的一番话,王翊表示这完全比不上牛金的无耻之尤和景泰的笑里藏刀:「荣国公家里似乎没有行冠礼的传统,听说府上的两位公子也只是老太君和荣国公分别赐字而已。」暗指荣国公府没规没矩的。
「再说,翊一直把敛儿视如已出,又是他正式叩过头倒过茶的恩师,翊替他操持这冠礼也是应该的。」
周文帝懒得理会贾代善,快刀斩乱麻的道:「那便依先生所言,七日之后于先生府第中替敛儿加冠。正宾自然是由先生所担任,而赞者由……」
「皇上,若王先生不嫌弃臣粗手粗脚,臣愿自荐为赞者。」却是一直中立,不偏向任何皇子党派的贺齐说话。
王翊淡笑道:「贺将军乃我大周名将,战功赫赫,为世人所敬仰。你愿意屈尊为赞者,翊自然是千肯万肯的。」赞者是协助正宾加冠的助手,也会协助冠者梳发、更衣等。
周文帝满意地点头,贾敛当日加冠礼所需的人员、地方定下了,贾代善连提句意见的地方也没有。
他们这边厢话音刚落,李天璜突然朗声道:「父皇,昭烈将军少有所成,奋发有为。儿臣有一件喜事,想请父皇成全,也好让昭烈将军能喜上加喜啊!」
周文帝也是奇怪,「晋王有话不妨直说。」
「荣国公日前替昭烈将军向儿臣提亲,欲聘儿臣的掌上明珠。儿臣见昭烈将军铁骨铮铮,人品上佳,实在不可多得佳婿人选,想请父皇下旨赐婚,成全这一双儿女。」李天璜喜气洋洋的道。
「是明珠?好!好!好!」周文帝大喜。
一个是他若亲子的少年将军,一个是最得他欢心的孙女儿。
周文帝越想越是高兴,喜上眉梢。
「啪!」
白玉酒杯跌在地上响起碎裂的清脆声响。
贾敛怔怔地转过头,凝视着那张眼里闪过绝望、痛苦的苍白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