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崔湜心脏又打了个突,询问的话脱口而出,“万一传言为真,你不是更该赶回去,带领弟兄们迎战么?为何反倒不能急着赶回去了?”
张潜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解释,“崔兄有所不知,碎叶和疏勒两地,要兵马没兵马,要钱粮没钱粮,若是突骑施各部造反,张某凭着昔日的威名,还能镇压得住。若是大食人兴兵来犯,其肯定要集倾国之力。张某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赶回去,必败无疑!”
“这……”崔湜听得心中暗暗叫苦,表面上,却只能装作对军事一无所知的模样,继续低声提醒,“这话的确有道理。可你不回去,碎叶和疏勒,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大食虎狼之师?”
“城池丢了,将来还有机会重新夺回。如果大唐健儿们的士气打没了,将来非但夺不回疏勒和碎叶,甚至连于阗,龟兹,瓜州和沙洲,都危在旦夕!”张潜明知道大食军进犯的消息是假,却努力往最坏情况方向推测,“所以,碎叶和疏勒两地可以丢,但张某与大食人交战,一定不能输。而碎叶,疏勒两地的兵马,和我手头三千弟兄加在一起,也不到两万,那郭鸿的资格又远老于我。我匆匆忙忙赶回去,以疲敝之师将乌合之众,轻则丧师,重则辱国。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必将追悔莫及!”
“那怎么办?你刚刚还说过,碎叶乃是弟兄们血战收回,舍不得交给别人!你难道眼睁睁看着,它被大食人重新打个稀烂?如果连你都不敢跟大食人交手,放眼天下,谁还能替朝廷抵挡那群虎狼?!”崔湜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忍不住竖起眼睛,连声质问。
“我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张潜用手轻拍桌案,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论传言是真是假,我都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所以,粮草,辎重,兵卒,以及在镇西都护府一言而决之权,一样都不能少。只有如此,张某才有跟大食人一战之力。否则,张某宁愿让大食人先占一些便宜走,也要先一点点积聚实力,以图将来!”
“那你得积聚到什么时候?”崔湜眼前灵光乍现,叹息着摇头,“不如我来帮你,向太后和今上陈述理由,以便引起太后的重视,让你尽快达成所愿!”
“崔兄可以帮我?”突然而来的幸福,让张潜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站起身,郑重行礼,“若是崔兄肯仗义援手,张某必将感激不尽!”
‘我要不帮忙,你肯乖乖滚蛋么?’崔湜心中怒火上撞,却也赶紧站起身,以平辈之礼相还,“用昭休要客气,此乃崔某分内之事。更何况,你当年还曾经指点过崔某养家的营生。”
“如此,就有劳崔兄了!”张潜才不会跟交易对象客气,再度躬身下拜,敲砖钉脚。
崔湜知道,自己已经与目标越来越近,一边躬身还礼,一边苦笑着补充,“干脆,你把需要的东西,以及朝廷需要给你的便利,统一列个单子。崔某拿了,一则可以上呈太后和陛下,而来,也能试试替你说服其他几位当朝重臣!”
“那是自然!”张潜毫不客气回应,随即,迅速将头转向正堂门口,“来人,帮我传个命令给张参军!”
“末将在!”逯得川强忍笑意,快步入内,冲着张潜躬身行礼。
“去传令给张参军,让他把镇西都护府急需的东西,立刻列个清单出来。无论钱粮,辎重,兵卒,文官,将领,还是各种利于临阵决断的权力,都不要客气。崔兄乃是自己人,他会竭尽所能帮咱们!”张潜抓起一支令箭,拍给了逯得川,吩咐得干脆利落。
“遵命!”逯得川以同样利落的动作,接过令箭,如飞而去。从头到尾,都没给崔湜任何插嘴的余地。
以崔湜的聪明和老辣,岂能看不出来,张潜是在利用自己做中介,跟别人讨价还价?但是,他原本就抱着探张潜口风的目的而来,刚刚做出的承诺,又不好立刻反悔,思前想后,只得咬了咬牙,干笑着解释,“用昭,以你我之间的交情,崔某当然应该为你全力奔走。但是,若是崔某力有不逮,你也不要怪崔某。毕竟,崔某刚刚成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没几天,说出来的话,没有多少分量!”
“崔兄这话就见外了。你能帮则帮,做不到的地方,张某怎么可能赖着你?!”张潜笑了笑,轻轻摇头。“如果条件无法满足,张某自然去挨着几位中书令,侍中,仆射的家门口去,轮番求告。待什么时候,万事俱备了,什么时候再出发便是!反正,兵凶战危,倘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张某宁愿留在长安终老,也不能贸然出发,断送了我朝来之不及的大好局面!”
“你,你倒是,倒是谨慎!”崔湜气得直想拍桌子,忍了又忍,青着脸点头。“不过,理应如此。兵凶战危,多做一些准备,比没准备要好。”
“其实张某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张潜叹了口气,满脸委屈地补充,“碎叶和疏勒两地,根本没多少汉人。突骑施人的首领为张某所杀,张某不敢保证,他们不对张某怀恨在心。所以,只能请朝廷多给一些支持,多给一些时间,以便张某能慢慢在那边为朝廷搭建起一道屏障来!”
“这话乃是老成谋国之言!”崔湜脸上笑容丝毫未变,眼睛里则闪过了几丝化不开的厌倦。“崔某尽力,让更多人理解用昭的苦衷。”
反正自己就是个传话的,具体答应不答应,自然有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去做决定。没必要跟张潜在这里锱铢必较。更何况,锱铢必较,也没把握从张潜身上占到任何便宜。
“崔兄知我!”而张潜,却感激地轻轻拱手,“道谢的话,说多少也不够。张某就不再重复了。张某生钱的本事,崔兄想必是知道的。张某保证,朝廷现在每多投入那边一文通宝,五年之后,张某必让朝廷拿到三倍以上的回报,无论钱财,粮食,还是其他!”
“崔某对此深信不疑!”崔湜的眼神顿时闪闪发亮,疲倦瞬间减弱了大半儿。“用昭走到哪里,哪里很快就会变成金山。包括对外征战,每一次,几乎都让朝廷赚回了十倍的军资!只可惜,崔某无福,这次又没机会跟着你一道前往西域建功立业。”
“崔兄如果愿意来,张某定然虚行军长史之位以待!”张潜毫不犹豫接过话头,高声许诺。
不待崔湜拒绝,他又笑着摆手,“玩笑话,玩笑话,崔兄如今前程远大,张某怎敢耽误崔兄?不过,崔兄族中,如果有可用之才,不妨举荐一些给张某。你也知道,碎叶和疏勒两地,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文官。而那里虽然条件艰苦了一些,立功的机会却不比别的地方少。此外……”
故意顿了顿,他的声音迅速转低,“张某麾下,有一些亲信,专门负责赚钱养家。到目前为止,凡是跟他们合作过的,还没有谁亏过本!”
“崔某可以举荐族人去你麾下?无论做属吏还是去和你麾下的亲信一道做生意?”崔湜真正喜出望外,站起身,愣愣地询问。
“相识以来,张某可曾辜负过崔兄?”张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反问。
“这……”崔湜没法回答,刹那间,心中五味杂陈。
他和张潜不能算朋友,但是,跟张潜几次打交道下来,无论其个人,还是其家族,都收入甚丰。特别是两年多之前,张潜指使他的两位师弟,将挖掘和贩卖泥炭的本领倾囊相授之后,崔家一改先前颓势,财力和实力,都蒸蒸日上。
而他给张潜的回报呢?一套宅院,张潜从没去住过,反倒被太平公主利用了起来,差点置张潜与死地。今天,他又奉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命令,前来探听张潜的口风和虚实!回去之后,他基本不敢对那两个女人,做任何隐瞒!
“怎么,崔兄如今家大业大,看不上我这些小本生意了!”正愧疚间,却又听到张潜的话传入了耳朵,每一个字,都令他无地自容。
“怎么可能!”迅速摇了摇头,崔湜将所有愧疚甩到了脑后。然后,又笑着拱手,“如此,愚兄就先谢过了。愚兄回去之后,就立刻挑选族人,到你这边报道。最多十天,不,五天就足够了。如果将来有需要,我再让更多的人,带着我的亲笔信,到西域投奔你!”
“崔兄放心,张某肯定来者不拒!”张潜笑了笑,豪爽地点头。
“你做事,愚兄当然放心!清单写好之后,你派仆人送我家中即可。崔某定当全力为你奔走!”崔湜抓起茶盏,如饮酒般,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随即,又冲着张潜轻轻拱手,“时间不早了,用昭还要为远行做准备,愚兄就不多打扰你了。改天你走之时,愚兄再去十里长亭,抚琴为你壮行!”
“崔兄慢走,待张某送你!”张潜心里,偷偷松了口气。笑呵呵还了个礼,然后与崔湜并肩而行。
价钱,他已经都报出去了,的确也没必要继续留客。而崔湜,肯定也不是第一个上门来“询价”的客人。他还需要留出足够的精力,迎接下一轮“恶战”。
“有劳用昭!”出人意料,崔湜竟然没请主人留步,而是顺水推舟,让张潜将自己送出了院子。
此人学问扎实,见识也极为广博。一路上尽扯些官场传闻,市井趣事,倒也没有让张潜感到厌烦。但是,临上马车之前,他却忽然收起了笑容,郑重说道:“好了,就送到这吧,天寒地冻,就不劳烦用昭更多了。用昭,长安春天气候多变,其实未必如西域舒坦。我要是你啊,肯定巴不得走得越远越好!”
“嗯,多谢崔兄提醒!”张潜顿时若有所悟,停住脚步,笑着点头,“崔兄哪天如果在长安住得厌倦了,不妨主动请缨去西域一行。张某别的不敢保证,几十年的羊羔美酒,还是能供应崔兄得起?”
“用昭此话当真?”崔湜的眼睛里,忽然涌起了几丝莹润的光泽,歪了下头,笑着追问。
“张某自问,没辜负过任何朋友!”张潜笑了笑,回答得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