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得报嗟叹不已。
李明再糟糕,终究是他的小弟弟。
盛怒之下李治所有姚州官员一律免官,因道路遥远,只好将李明就地安葬,随即解除对李明家人的软禁,以其长子李俊袭零陵王。
李明之死也给李治敲响警钟,高祖定鼎以来家族之内仇怨太深,细算起来李家四代人中罢黜、流放、被杀者甚多。
李佑自不必说。
就以李世民剩下的13个皇子为例,已经去世的,屈指算来只一个赵王李福是正常病逝的。
细想起来何等可怖?
宗室乃国之藩卫,多年内斗固然使皇权稳固独尊,却也削弱了自身羽翼。
正在李治到烦恼于宗室的时候。
面对李治日益缩水的地盘。
野心家门受不住了,东突厥马上也叛乱了。
车薄敢为,别人不敢为?东突厥有个小部落首领名叫阿史那骨笃禄,因不忿阿史那伏念投降,率领十七人出走,一路招揽流散部众,聚众至七百余人,占据黑沙城造反,并设立牙帐,自称颉跌利施可汗。
更为可怕的是,阿史那骨笃禄身边还有一个厉害帮手,阿史那元珍。
此人曾在单于都护府任官多年,熟悉中原风俗,尽知边塞虚实,举旗之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岚州,一击得手,斩杀岚州刺史王德茂。
恶劣影响开始显露,前番归顺朝廷的各部皆不心服,在攻陷岚州的激励下纷纷作乱,转眼间叛军便从七百人膨胀到十余万。
据说“骨笃禄”在突厥语中是快乐的意思,而他带给李治的却是痛苦,东西突厥起此彼伏相继为乱,按下葫芦起来瓢。
何时是尽头?而依照落井下石的原则,吐蕃又要来趁火打劫了。
吐蕃赞普器弩悉弄年仅十三岁,只是傀儡,军政大权握于噶尔氏家族手中。
大相赞悉若得知骨笃禄造反喜不自胜,欲雪良非川之耻,又派俩弟弟分兵进犯,命噶尔赞婆取道北路,再攻河源军,噶尔钦陵走南路,入寇唐朝蜀地的柘、松、翼等州,直接威胁成都的安全。
李治欲哭无泪。
关键时刻宰相刘景先主动为二圣分忧。
刘景先乃故相刘祥道之子。
刘家祖孙三代辅佐李氏,颇受器重。
战事紧急,刘景先进言:“当年铁勒之叛,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威名播于大漠。何不再用此人?”
昔年薛仁贵破高丽、定铁勒,功勋炳然春风得意,却因大非川的一场惨败威名扫地,被罢免官职,在洛阳监造石窟。
百济与大唐翻脸后,李治起复薛仁贵去平叛,惜乎朝鲜三国一统大势所趋,他再度兵败伎伐浦,长安之战又损兵折将,自此流放。
刘景先这样一说,李治忆起他昔年的功劳,又鉴于战势,还有什么犹豫的?
当即宣他入朝。
虽说御马奔驰甚快,乱局也在一天天发展,东突厥叛军取岚州后又迅速入寇并州、云州,包围单于都护府。
消息传回。
李治越想越生气,本就昏花的双目愈加模糊,只觉谏书上的字渐渐融化,仿佛变成了缕缕黑烟。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不仅毫无帮助,更觉天旋地转,那黑烟聚成无边无际的黑雾,将他包围吞噬,最终一片漆黑……
天皇失明啦!
成都行宫内顿时大乱,宦官宫女慌作一团,张文仲领着一群侍御医匆忙赶来,诊脉的诊脉、针灸的针灸、煎药的煎药,几位嫔妃急得直掉眼泪,而一切都无济于事。
李治这次倒是不喊不闹,安安静静躺着。
并非不急,而是病情严重,此刻他即便什么也看不见,也能感到强烈的眩晕。
媚娘冷眼旁观,见众御医忙了半个时辰仍无任何好转,终于忍不住开口:“痛快说吧,能不能医好?”
张文仲日日伺候在李治身边,这病到了何种情势还不清楚?
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尽本分,他长叹一声:“不敢欺蒙娘娘,臣无能,已是爱莫能助。”
殿内安静下来,武媚娘坐在龙榻边刚安慰李治两句。
又见听见内侍道,“薛仁贵奉诏急驰,已来到宫门前。”
武媚娘起身要去接见,李治却一把拉住她手:“不!朕想亲自见他一面,有话嘱咐……”
不多时薛仁贵就走进寝殿。
昔日白袍小将如今已须发皆白,个头也比年轻时矮了一些,穿着朴素的布衣。虽然腰腿还算灵便,却有些驼背,再无当年的气魄。
一则年纪大了,再则几个月的流放生活已把他的锐气消磨尽了。
但是薛仁贵对大唐的忠贞是从不曾改变的,他望见李治的那一刻大为惊骇,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天皇吗?是我在万年宫救下的那位年轻天子吗?
好好一个人怎么病成这副模样?
武媚娘忙道:“将军莫哭,天皇才好一些。”刘景先也抚着他的背好言相劝。
李治找他不是叙旧情的,开门见山道:“突厥作乱,朕需要你。”
“臣……只怕……”薛仁贵心下凄然——他料到二圣急急忙忙找自己准是为平叛,但多年未上阵,又在云南染一身病,恐怕打不了仗了。
可天皇病成这样,满心热忱把自己找来,怎好让其失望?
李治虽瞧不清薛仁贵现在的模样,也知道他心中必有顾虑,强挣着偏过身子,探手道:“爱卿,来……”
武媚娘怕李治从床上跌下来,忙托住他肩膀。
“陛下保重。”薛仁贵以膝代步跪爬到龙榻前。
李治有气无力道:“当初平定铁勒、征服高丽,你功劳最多。可大非川之役,有人说你在乌海城下纵敌不击,没有救援郭待封,才导致最终失败,所以朕对你起了怨恨之心。”
他开诚布公,把所有心结明,“时隔这么多年,那时的胜败已不重要。现今骨笃禄作乱,兵困并、云二州,再加上西北之路几乎断绝。你既为百战名将,曾威震大漠,这时你怎能在家安然高卧呢?”
“臣不敢……不敢……”薛仁贵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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