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心慌,好在越往里走人越少,渐渐听不到那些声音了。
那领路的牢役停在一个牢房前:“夫人,便是这儿了。”说着转身与侍卫一起离去,守在前面。
林洛见草铺间躺着一个头发凌乱的老人,她低低叫了声,华佗猛然惊醒,慢慢走至近前。
华佗捋了捋乱发道:“没想到你还真来了。”
“华大夫不是早已离开邺城吗?”
他长叹一声:“唉——确实是离开了,可惜又被抓回来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华佗又能逃到哪里?眼下只有想办法让他免除一死。
林洛道:“我去让子桓想想办法。”
“让他想办法?我就是他亲自抓来的!”华佗颓然,“我不是没求过他,可是他做了什么?他拿我夫人威胁我!夫人不愿让我受到胁迫,自刎于他剑下!”
“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我知道夫人不愿意相信,但是老夫却不需要仇人相助。此次让夫人过来并非求你相救。”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老夫行医数十载却从未想过著书立说,可惜可叹,待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此乃《青囊经》,本想尽数写下老夫毕生所学,可惜时间不够,只有数十页。”
林洛接过:“您可是想让我转交应托之人?”
“老夫也不知道该交于何人,既然是受夫人启发而作,那便赠与夫人,也算不负你的一番厚望。老夫是恩怨分明之人,曹丕不仁不义,夫人却于我有恩,若不是您几次告诫,老夫只怕早就死于曹操之手!”
林洛腹部隐隐作痛,一字一句道:“你可曾想过,如果不是我几次告诫,你或许不会死于曹操之手?”
如果一开始她没说千万不要给曹操治病,如果她没逼着华佗离开邺城,如果她没说华佗迟早死于曹操之手,华佗会拒绝给曹操治病吗?又怎会因忤逆司空而被治罪!弘一大师说的没错,泄露天机迟早遭遇不期变故,华佗有此结果,一切错误全在她!
“华大夫,您去给司空治头疾吧?或许司空会收回成命。”
“夫人这是什么话!如果不是曹操派曹丕来缉拿,我又怎至于妻离子散?老夫活了六十余载,想来也是够了。他要杀便杀,我是绝对不会给他医治的!夫人一人去往黄泉,定会寂寞,我这一辈子潜心医药却忽视了她,是该补偿补偿了。”他抬眼望望小小的牢窗,“如若两子不幸被捕,夫人有心相助便救救他们。这里并非久留之地,夫人走吧!”说罢负手背向林洛。
林洛恍恍惚惚、凄凄惶惶地回到自己的院落。青蒲见她满脸悲凄,关切地问:“夫人怎么了?”
“我……你让我静静。”
“那今日还去不去雁过山?”
“不去了。”
林洛回到房间里,打开锁了札记和画册的盒子,里面还有几张预备给孙老板的春装画稿。她从怀里抽出《青囊经》放到最底下,忍不住慢慢翻看往常记的札记。
最初的多写在树叶或者绢布上,后来和孙老板有了生意往来,他提供不少画纸,林洛有足够的纸张便拿来记札记。
从最初写下的“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忧恐怖”到后来的“让我暂且放纵,享受此刻的幸福”,她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躯壳,一点点放下防备,慢慢将自己交付于他。
未来是多么渺茫又多么清晰,渺茫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抽身离开,清晰到已经明确死期、如何死亡。他真的会杀了我吗?
(这个记在一片大大的梧桐叶上,那时她还不能写毛笔字,因为是用珠花蘸墨写的,墨水不匀,叶子上墨迹斑斑,几乎看不清是什么。)
幸福的日子仿佛只是黄粱一梦,梦醒后什么也没了。什么好好经营这段感情?原来我只是鸠占鹊巢的跳梁小丑!——建安十年二月十一
(这段话记在她抹眼泪的绢布上,当时哭的稀里哗啦,染污了几个字。)
日夜难眠,浑浑噩噩走了五六天,终于到达濮阳。茶馆里说书的正在讲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忍不住多听了会儿,竟然不争气地当着别人的面哭了!——建安十年二月十八。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邺城——这个历史的漩涡。不管愿不愿意,已经怀了他的孩子那便生下再说,往后的事往后考虑。——建安十年四月初九
(看到这里,林洛想自己这时候就是在装鸵鸟,什么生下再说,生下了就是个纽带,将她锁在他身边一辈子。如果那时把孩子打了,然后早早的离开兖州,或许她真的能脱离这既定的命运。)
又往下翻了几片树叶,终于见到一张写在纸上的札记:
他大约知道我和孙老板的交易,但是他居然没有阻挠,不是说古人瞧不起经商的吗?既然他不管,那我就继续赚我的钱,有钱在手,便不用担心被任覃扫地出门。——建安十年六月十四
子桓啊子桓……你可知道我多么希望能与你在我的时空相见!想离你而去,却又牵绊太多、挂碍太深。留在你身边,又常常进退维谷,想与你亲近却总忍不住想起她。你是否也曾这般拥她入眠?是否也曾这般亲昵唤她?——建安十一年春正月
看到这里林洛已经再也读不下去,若是真有一日,他身居高位、三妻四妾,却不再是当初的他,她将如何待他?又该如何自处?
华佗三番两次有恩于他,他亦能亲手逼迫;曾为民苦忧心劳力,如今却为一己私利挪用公款,左右逢源。她本以为他便是走上那条帝王之路也不至于违背本心,谁知道他早已忘却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