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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底,和冰天雪地的俄罗斯相比,南法的气候还算温和,听迈尔说圣诞节之前都不会降雪。
林微微抱着膝盖,靠坐在他身边的位置,看着两边倒退的风景发呆。她的包包里虽然护照和钞票一样不少,但护照是12年签发的,钞票是欧元,这两样东西在20世纪简直是神物!她不敢拿出来献宝,搞不好会被当成怪物送上解剖台的。唉,在欧洲明明是合法居民,却无从证明,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憋屈啊,太憋屈了!
在这年代生存下去,本就不易,而她现在这张东方人的脸,就更是徒增艰辛。没有身份、也没有靠山,这一路究竟要怎么走下去?反复思虑,还是找不到答案,心情烦闷,却又无处发泄,只能绞着裙摆神游。
迈尔虽然驾着马车,目光却没离开过身边的女孩。只见她一脸可怜兮兮,缩在角落里,呆呆地在想心事。
她毫无征兆地突然降临在他们周围,衣着特殊,长相异类,浑身是迷,很是可疑。而他向来是一个谨慎的人,在欧洲陷入混乱之际,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打算收留她。所以,刚才在午饭桌上,他已经和卢卡斯他们说了他的意图。虽然,他们一致认为,这样对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有些残忍。
但迈尔也有自己的想法,他经常被告知,有时对别人宽容就是对自己残忍,更何况他还是个相当遵守原则的人。如今,德军到处都部署关卡,在这种时候,他不想为自己和家人惹祸上身。所以,他决定将她交给当地的盖世太保处理。
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林微微自然不知道,更想不到一场危机已经潜伏在暗处等待着她。
马车奔波了一阵之后,终于进了城,这里稍微多了一些人气。70年前的欧洲不如现今,随便哪个小乡镇都能看见亚裔开的小饭店,在这个年代,全德国加起来的华人不会超过300个,还都聚集在首都和港口城市。所以,当她一个亚洲人出现在此地,几乎是引起了百分之百的回头率,人们都带着好奇而探究的目光看向她。然而,有时太过招摇并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在这硝烟纷飞的战争年代。
将马车停下,迈尔一步跳了下去,然后将手伸给她。见状,林微微勉强打起了精神,压下满腹的心事,伸脚踏出了马车。
马车离地面有些高,对于他们高大的欧洲人来说,不过是一步之遥。但对林微微来说,这一步可就是她腿长的距离啊。脚上还穿着高跟鞋,这要是跳下去还不得扭断脚踝?
她有些无奈,只好蹬掉高跟鞋,赤脚跳下车。地板冷冰冰的一片,那股子寒气立即从脚底钻到了身体里,让她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
迈尔看了她一眼,收回手,乘着她把鞋穿好后的档口,将马车停靠妥当。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问。
事到如今,他也不打算再瞒她,便不加掩饰地直接说了出来,“警察局。”
“警察局?”她暗自吃了一惊,她以为他只是带自己进城来买些必需品,没想到他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错,你身份可疑,说的话又前后矛盾。所以保险起见,我还是把你交给警察。”
“你,你要把我交给盖世太保?”她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向后退了一步。
“你说你是中国人,可作为德国同盟国的日本却正在和中国打仗,我不知道你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何目的。”他说,语气虽然平和,却让感到毛骨悚然,“所以很抱歉,我不想冒险,也不想惹事。”
没想到一个农民知道的还挺多,林微微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见他走来,她一步步向后退去。这一刻心中思绪千回百转,不禁暗忖,要是被送进警察局,他们会怎么处理她这个‘可疑人物’?再次送去集中营吗?
只要一想到那个地方,她就背脊一阵阵发麻,全身手脚冰冷。简妮已经在集中营中出生入死过一回了,她实在不想再去重温旧梦。
以两人的身高比例,她想要空手撂倒他,不是不可能,是完全没可能的。打不过他,就只能出动三十六计中的最后一计:逃!
于是,在他走近之际,她伸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转身拔腿就跑。可怜她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衣服,脚上还踏着8厘米的高跟鞋,刚跑出去了几步,就被从后面追上的迈尔一把抓住了胳膊。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走。”他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你是在骗我们对不对?你根本不是逃婚出来的。你到底是哪里来的?”
哪里来的,我21世纪来的!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见她不语,他也不再罗嗦,架着她就往警察局的方向走去。
天啊,为什么20世纪随便拉出一个农民都那么凶残,不好忽悠?这苦逼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她挣了挣,却没有挣脱他的钳制,反而手臂上被他掐出了一圈红印。被他压制地死死的,一点放抗的余地都没有,真是叫人绝望。一方面出于害怕,另一方面是对将来的惶恐,心里头一着急,顿时两眼泪汪汪。
“我确实骗了你们,但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苦说不出。请你相信我,我不是犹太人、不是反纳粹分子、也不是情报人员,出现在这里只是一个意外,一个我无法解释清楚的意外!求你别带我去警察局。他们会把我送进集中营,你知道集中营吗?你听说过吗?那里是建筑在人间的地狱,有进无回,有死无生……”
德国人刻板、守原则是出了名的,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中尽是冷漠。
情急下,她反手抓住他紧扣自己的手,满眼恳求地继续道,“虽然我骗了你逃婚,但我确实和所爱的人失散了。他,他说过会在那里等我,会在茫茫人海中认出我;他说过,他是那个温柔我岁月的人;他说过,回到柏林后,会和我结婚;他说过,我跳,他跟着跳,我死,他跟着死;他说过,这一辈子只要我……他承诺过我生死不离,相守到老,绝不言弃。可是,当我回来的时候,他却不见了。我,我只是迷了路,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找他。死,我不怕,我只是怕死了以后,死了以后,假如他回来,再也找不到我了。”
开始,她只是急着要说服他,可是说到后来,是真的被勾出了那段伤心的回忆,有鲁道夫的,也有弗雷德的。他们一个个对她海誓山盟,可现在当她茫然无助的时候,却谁也不在身边。不但不在身边,还都认不出她,这是多大的悲剧啊。所有的誓言、所有的情意、所有的眷恋,它们都还存在着,却再也不属于她林微微。
越说越伤心,痛定思痛,有一刻的真的是万念俱灰。她定定地看着迈尔,眼中蓄满了眼泪,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知道那种感觉么,当绝望降临,你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柳暗花明。可当彼此都沉浸在幸福的光辉之下时,希望再次被生生地撕裂……”
林微微哽咽了,心头的伤太痛太刺人,让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再也说不下去。她索性也不去求他了,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地流泪。
她停止了挣扎,可他却无法迈出脚步。见她哭泣,本就有点心软,再听她说这些话,一颗心就怎么也狠不起来了。他虽刻板,却不绝情,况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看着她,心中思忖,真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不可触及的疤痕啊。
脸上的神情一松,原则终于向怜悯投降,也罢,不过是个女孩。何必太过较真和她过不去?难道她的存在还能威胁到帝国不成?
拉着她走了几步,回到马车边。见她还抽抽噎噎地在伤心,迈尔有些无奈,只得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我不送你去警察局就是了。别在这里哭了,大家都看着我们呢。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听他这么说,她更感到委屈。
本来就是你欺负我,我一个女孩子孤身闯荡二战这个大江湖,我容易么我。
她哭得一塌糊涂,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什么,本来就带着浓重的外国口音,再这么一来,他更是一句没听懂。这德语说的……连德国人也听不懂。
不会安慰人,却又被她哭得心慌意乱,迈尔只得拿自己袖子胡乱地帮她擦擦脸,道,“走,我们去买衣服。”
见好就收,不能太过火,林微微在心里告诫自己。她点了点头,虽然还是很悲伤,却不得不努力克制住心底的情绪,抽咽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脸上的泪水被风干,可眼睛还是红肿,脸色憔悴,让她整个人都看起来都病怏怏的。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她缩在宽大的棉袄中,偷偷地抹眼泪,当真是狼狈不堪。
迈尔看了她一眼,十分无奈地叹气,自己对这样的女孩好像天生没什么抵抗。真是麻烦啊~~~~~
一路无语,直到进入了服装店。在买衣服时,两人遇到了困难。
林微微163的个,偏瘦,鞋子穿36码,在这里要么穿童装,要么定做。女装倒还好,大一些无所谓,关键是鞋子啊,德国女人脚都大的吓人,40、41码是正常尺寸,38、39是偏小,36、37几乎没有,35码得去童装店。这让林微微36的脚情何以堪啊?
问遍了所有的鞋店,都没有36,别说36,连37都没有。最小只有38,还是她运气好,店主建议要不你在鞋里塞点棉花吧。
看着大出两个手指的鞋子,她彻底无语了,这,这得要塞多少棉花进去啊?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只能去鞋匠那里定做,看着她坐在那里量尺寸,迈尔双手抱胸,半是玩笑半是嘲讽地说,“这为你定做的是一双灰姑娘的水晶鞋。”
林微微脸一红,暗道,确实啊,这个尺寸,恐怕除了她,没其他欧洲女人的脚能够塞进去了吧。
买好衣服,迈尔的口袋也跟着瘪掉了一大半。不想欠他这个人情,却又没钱还账,虽然她的包包里有手机,但她实在没这个胆子拿出来献宝,生怕他一个激动又把她送去警察局。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头颈里的那条铂金项链。
这是苏和送给她的礼物,还是蒂芙尼的呢,不过在这年代,什么牌子都是浮云,只是铂金应该还值一点儿钱吧。
将项链交到他的手上,她真心地道,“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这是我的心意,希望你能够收下。”
他没有推托,低头望了眼项链,随手塞进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