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景安皇后不到三十,斜坐在重重锦茵垫的软榻上,手里捏着翡翠珠串儿,嘴角浅浅噙笑,身上罩着一袭木兰青双绣日用长衣,衬得更是淡雅庄静。
“这便是师女的爱徒?”魏皇后搁下汤碗,望着在下方跪拜的宁莞,眼中有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年纪像是不大……”
师翡翡笑回道:“她与娘娘一般大呢,只是看起来小些。”
魏皇后闻言,身子微微前倾,面露惊色,“真是驻颜有术,等得了空,本宫定要与宁女好好讨教一番。”
宁莞:“……”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干笑吧。
魏皇后提起了兴致,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贵妃那头还等着,她若是强留下人说话,依贵妃的性子又该闹腾了。
心中想罢,指了身边的大宫女将宁莞送到贵妃宫里去。
贵妃是皇后一派的人,虽然张扬任性,但看在皇后和师翡翡的面子上,对宁莞也还算客气,安排了个小独间儿给她暂住。
果如师翡翡所料,皇后与贵妃在同一天生产,情况也如所估测的那般糟糕。贵妃还好些,宁莞施针配药一通下来,整个过程有惊无险,而椒房殿那边折腾了一天也没见喜报。
宫中上下提心吊胆,无不小心翼翼。
宁莞知晓皇后不会有事,自然不担心,给贵妃又施了针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贵妃喜花,翠微宫到处都是花树,门前廊外拥簇着几株梨花,霜雪满枝,余香入袖,开得正是最烂漫的时候,看着就叫人心情舒畅。
宁莞搬了小凳儿坐在树下,闭眼默背前些天看过的药方子。
不远处的桃花林里两个内侍宫人四下张望,急得抓耳挠腮。
皇后产子,太后和皇上不让小太子留在椒房殿,吩咐他们哄着人到贵妃宫里来看看刚出生的妹妹,没想到这才刚走到外头的桃花林,一眨眼,小太子人就不见了。
两人吓得够呛,现下皇后娘娘命悬一线,这个时候小主子要是还磕着碰着了,皇上非砍了他们的脑袋不可。
内侍二人惶惶急急招宫人四散开去找人,这边小太子趴在长廊边的栏杆上,望着梨花树下的人歪了歪小脑袋。
这个人好像从没见过,不像是宫女,是贵母妃娘家的人么,还是哪宫的低阶嫔妃?
他探出头,好奇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宁莞晃着折下来的梨花枝正在默书加深记忆,闻声抬头,看向廊边的小孩儿。
锦衣华袍,腰佩碧玉,应该是位小皇子。
“我在问你话呢。”
宁莞掸去衣上的落花,起身回道:“民女是师大夫的徒弟,奉命来照看贵妃娘娘的。”
师大夫?
小太子恍然哦了一声,脚尖抵着石阶从栏杆上翻下来,不曾想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条拇指粗的大青虫。
金尊玉贵的太子爷哪里见过这玩意儿,登时被吓得瞪大了眼,两条短腿儿一软扑栽到地上。
咚的一声。
宁莞:“……??”
宁莞嘴角微抽,快步过去,低声问道:“殿下,你没事儿吧?”
小太子咬着嘴,抬起头呜呜了两声,两眼红红憋着泪“有、有事儿。”
“……”
这模样看起来实在是惨兮兮,宁莞默然片刻,伸手将小家伙抱起来放在树下的小凳子上,发现手腕处擦破了一块皮。
宁莞往屋里取了药箱出来,撩开袖子,捏着他手清洗伤口。
小太子却是猛地把手收回来,圆溜溜的眼睛里还有眼泪在打转儿,“太傅说了,男女授受不亲。”
宁莞:“殿下,你五岁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啦?”
小太子瞪着她,又别过头去不说话。
宁莞笑出声,不禁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的手拉回来,温声说道:“没关系,民女是大夫,在大夫面前是不分男女的。”
一点儿小伤口,处理起来很快,甚至不用包扎。
宁莞动作轻缓地上完药,笑道:“这就好了。”
约莫是药抹在伤口上有些疼,小太子吸了吸鼻子,紧皱着眉头。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宫人们看见乖乖坐在凳子上的小太子长舒一口气,吊在嗓门口的心也重新落回肚子里。
小太子跟着宫人离开,走至长廊,突然又停住不走了,转身回过头去,便见树下的人眉眼含笑,冲他微微颔首。
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总归看起来比他父皇的那些妃子好看得多就是了。
他倏忽又想起什么,扯下腰间挂着的碧玉佩,走过去塞给宁莞,小声道:“太傅说了要赏罚分明,这是孤赏你的,你做得很好,孤一定会记得你的。”
宁莞一愣,笑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小太子很满意,昂首挺胸,自觉做得不错,太傅若是知道肯定会夸赞他的。
宁莞哑然失笑,目送着一行人离开。
没多久皇后顺利生产,母女俱安,后续有其他太医照看,忙活了一天一夜都没合眼的师翡翡领完赏就到了翠微宫和宁莞会和,一道出宫回家。
一路车声辚辚,到了医馆,师翡翡拎着药箱往楼上去歇息,满面俱是疲惫之色。
宁莞叫住她,“师父。”
师翡翡回头,“嗯?”
宁莞弯眉,“谢谢您。”
她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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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莞回到旧宅子西厢房时还心神恍惚,原地静立半晌,在黑暗中长长吁出一口气,摸索着点燃蜡烛。
案上香炉,画像碗碟,就连落在面儿的灰尘似乎都和她离开时没什么不同。
她身上是原本的那身青白色长裙,长发亦是无拘无束地散在肩头。
宁莞想起不久前刚买的一支红玉簪,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略带可惜地唉了一声。
除非她吃到肚子里,否则那边时空的东西是带不走的。
外面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留下幽幽的凉意。
宁莞对着师翡翡的画像郑重三拜,这才有些怅惘地提起灯笼回后房去。
路宁莞是认得的,她天生记忆力超乎常人,又特别训练过,特意记下的东西,想忘都忘不掉。
后房还是安静的,没人起身,缩在被子里的宁暖还睡得香甜,宁莞也懒得脱衣裳,和衣侧躺以待天亮。
……
安和十二年春,三月二十。
小太子写完最后一篇大字,和小一岁的皇弟飞快跑回椒房殿,照例去看自己丑兮兮的小妹妹。
宫人打起金纱红绡帘,一眼就看见挡风屏边整理药箱的师翡翡。
小太子左右张望,问道:“师大夫,今天只你个一人?你徒弟没来么?”
师翡翡似乎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愣了愣神,欠身笑说道:“向来只有微臣一人,殿下如何问起这话来?徒弟?微臣家中那几个都是泼皮性子,没定下性,针术将将学了个皮毛,哪里敢带进宫来做事。”
小太子趴在床边戳了戳妹妹的小脸,在皇后嗔怪的视线下讪讪收回手,与师翡翡又道:“就是你前些天带进宫来给贵母妃看诊的那个,你大徒弟,孤问过宫人,姓宁。”
“这么高,头发长长的。”小太子比了比手。
师翡翡笑道:“殿下记错了吧,微臣家中长徒姓师名正,另几个小的也没有宁姓,都还是小孩子,没那么高。”
景安皇后笑吟吟地轻点了点他的额头,“我儿,你这是在哪儿做的糊涂梦呢。”
小太子倏忽睁大了眼,“骗人!我明明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