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滑跌到陡立的大山下,那摔进山底的惨叫声,经过山间的层层传转、回荡,震得树枝上的积雪, “扑簌簌”,往下落。
鬼子的第一次进攻就这样完结了。
刚强的李善本落泪了,民警们全都落泪了,跌倒山涧的群众,虽受灾难,虽也被俘,忍耻受辱,但在精神上是高尚的,也是民族的英雄!
片刻功夫,鬼子的第二次进攻开始了。
鬼子改变了打法,在黑风口支起一片钢炮,向据守石墙的民警齐射,石墙在鬼子的炮击中纷纷坍塌,松树林也被密集的弹片划击,落下的树头树枝,把平地堆成了绿的小山。过了好一会儿,大概鬼子认为公安队全都炸死了,一个个直着身子,平端着长枪,大大咧咧、东倒西歪地踏上马陵道。
“为乡亲们报仇,打!”
民警们把心中的恨凝在手指上,伏在石墙后面,向鬼子狠狠地射击。鬼子兵麦个子一样纷纷倒地,转眼滑落到山涧里,摔得粉身碎骨。
鬼子的第二次进攻又被打退了。
过一会儿,鬼子的第三次进攻又开始了。
老实讲,鬼子的这个招数,的确有特殊的效果。把兵力分成多个波次,一个波次得不了手,下一个波次紧跟上,造成连续进攻的态势,这样可以给防守的兵员造成精神上的压力,使对手以为他们的兵力无穷无尽,产生心理上的动摇怯阵。
其实,这只是鬼子的一厢情愿,鬼子国小人都见识短,牛皮糖战术对付国民党行,伏在山上的八路军正恨得咬牙切齿,早把生死扔到九霄云外面,这套对公安队的心理震撼,没用。
战斗,空前激烈的展开着。
这是一场惨烈的血战,一方是保家卫国热血沸腾的中国兵,一方是狂妄自大为所欲为的日本兽。
这也是两个民族精神的生死较量。
一上午时间打过去了,中午时间又打过去了,山腰的积雪早被战火烧溶,山道也被炮弹炸酥,一脚踩下,软面一块。
赵汉文正观察着鬼子的动向,一发炮弹落在身边,巨大的气浪把他掀出石墙,顺着山势,滚落到山腰间的断金亭前,被鬼子俘了去。
断金亭,梁山一百零八磴山石阶尽处悬崖上的凉亭,三面环临深谷绝涧,木石结构,粗犷雄浑。
相传,豹子头林冲为纳晁盖、吴用及阮氏三雄等七位好汉入伙,在这个亭子里火并了胸怀褊狭、嫉贤妒能的白衣秀士王伦,拥晁盖为梁山泊主,开始了梁山的辉煌。
“断金”,取自于《易经》里“二人同心,其利断金”,表达的是梁山兄弟仁义情深意思。
鬼子兵把赵汉文捆在断金亭的石柱子上,枪托砸、枪条抽,要他说出山上阵地的布局,八路军的人数,武器装备。
赵汉文高声喝骂,一任拷打,鬼子兵打仗不在行,折磨人却净损招儿,见打不出油水,就拆下亭子上的棂条,堆在地上点着,烧他的双腿。赵汉文两条腿的肉烧焦了,腿骨烤黄了,但一直到烧死,全高声喝骂,没吐出一字秘密。
一个人如果心中充满了恨,就没了感觉的痛,没了死的惧,任何威胁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激烈的阻击战,使梁山变成了鬼子的马蜂窝,鬼子兵虽然死了一茬又一茬,但围上来的更多,就像对付千军万马,远的近的都调了来,进攻已经变马陵道的一路,为全山脚的多路了。
下午两点多钟,天空传来了剧烈的引擎轰鸣声,转眼间,三架贴着红膏药的日本飞机飞了过来,李善本认识,这是鬼子的轰炸机,急令大家隐蔽,没等民警趴好,飞机就投下了炸弹,“轰轰轰”,顿时,山顶硝烟弥漫,乱石横飞,震耳欲聋。飞机下完了弹,飞走了,“咣咣咣”,鬼子的重炮接着从山脚下射来。炸弹、炮弹引燃了山火,整个梁山成了一个庞大的火炬,冲天的烟囱。
炮火一停,鬼子从南、西、东三面多路攻了上来,李善本立即清点人数,上山时的三十多个民警,现在连伤员算在一起,只剩下**个人了,他来不及伤感,把战士重新分布,抗击爬上山来的敌人。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三十米……
就在鬼子端起枪刚要直腰冲锋的一霎那,石墙后面的枪响了,密集的枪弹就像一把铁扫帚,前面的鬼子猝不及防,屎壳郎般中弹滚下山去,后面的鬼子低着头爬山,来不及避开,也一起粘着滚下去,成了山涧里的新鬼。
鬼子兵打算用自己的尸体把这山涧填平,硬要跟公安队比耐性,打下去一拨,爬上来一拨。
战斗,再也没了间隔。
在最紧急的时刻,石墙后面的枪突地不响了——一整天的战斗,民警的子弹打光了。
鬼子兵一窝风的往上爬。
“同志们,掀石头砸呀!”李善本一声高喊,他的头发和棉衣全被火烧焦,两手也受了伤,裸露的臂膀抗下石墙上一块块石头。
民警们学他的样子,把身前的石头一块块推下,大石块随着惯性,向山下越滚越快,来不及躲开的鬼子被砸得鬼哭狼嚎。
——千余年前的宋江,如果地下得知,他垒的回马道上的石块,派作了这样的用场,一定会发出别样的感叹。
天又阴了下来。铅灰色的天,云低低地压着,风嗖嗖地吹着,威武的梁山上面到处是尸体、碎石、断木,血肉模糊的躯肢。枪声停下了,风夹着雪花一片一片落下来,好像不忍看这一切,把洁白覆在杂乱之上。
石块毕竟是石块,蝗虫般的鬼子很快涌上来。
筋疲力尽的李善本知道,最后的时刻来到了。
他拖过来两具日军的尸体,堆成个凳子,一屁股坐在上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湿漉漉的,带着点腥甜,摸摸衣兜,捏出半截卷烟,还是昨天早上吸剩的,点烟的时候,才见左手小指被炸掉半截,鲜血还没有流干,一滴一滴的,渗进脚下的雪泥里。他没有管,一口把烟吸干净,稳定好情绪,把战士们叫到眼跟前。
这时候的战士数量已经用不上“们”了,加上重伤号,总共才五人,还都累得够戗,坐在地上大喘气。
李善本艰难地咧开嘴笑笑,“同志们,别伤感,高兴才对呀,看看山下,咱打死了多少鬼子?一整天咱引来多少鬼子?又有多少乡亲逃出了虎口?!
李善本不愧是长征走来的干部,动员的话简洁明快,直点主题。战士们扭脸朝山下四周望,横七竖八的全是鬼子汉奸的尸体,于是都轻松地笑了。
“李股长,咱够本也不当孬种,”民警韦加余一声喝喊,“再划拉个垫背的,跟鬼子拼了!”
“跟鬼子拼了!”其他三人异口同声。
“同志们,咱现在力竭弹尽,拼不过鬼子的,还会被鬼子捉了去,”李善本费劲地咽一口唾沫,“身后就是梁山的陡壁,咱跳下去,摔死了,为国尽忠;活下的,继续打鬼子!”
“行!”五个人艰难地站身,“走!”
如血的夕阳,将梁山染红,裸露的山峰上,五个遍体鳞伤的汉子,相互搀扶,爬向顶巅,他们最后定格在这个战乱的世界上的,是雄如苍鹰般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