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子却格外地孤僻古怪,不喜与人交往,独自一人居住在落月楼中,别说收徒弟了,就连娶妻似乎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内城长老们从未想过他会收徒,不然他们推荐的弟子能将落月楼塞到轰然坍塌……能成为何月轩的徒弟,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啊!
不过现在塞也晚了……现在不管推荐哪家的孩子,事后都会时候遭到别家的责难吧……
到底是一群圆滑奸诈的老狐狸,很快便想通了这一点,齐刷刷地选择不发一言,明哲保身。而流明也是在弟子们的议论纷纷中,茫然而好奇地抬头望向何月轩。
在她的印象里,落月楼主被大家说成像九天谪仙一样的人物——白衣飘飘,翩然出尘,任人敬仰,任人倾慕,却永远达不到,够不到。
就像她梦中的那朵暗香盈盈的一朵莲花,永远开在遥远的地方。
然而在看清何月轩的那一瞬间,她才知道,原来九天谪仙,也是可以不穿白衣的。
在这片炸了锅的喧嚣声中,落月楼主依旧低垂着眼帘,翻阅着手中的花名册,神情平淡恍若未闻。宽大的长袍墨色浓重,广袖拖垂于地,衣上绣着繁复的银莲花纹,腰间佩着一把古朴深青的长剑,绸黑如缎的长发用玉簪高束,垂散了下来。
他有着一张年轻的脸庞,容颜不是四位楼主里最好看的,却是最令人感觉亲和的——眉宇宁静,温和内敛,在九竹海朦胧的雾气,与清晨皎洁的光线里,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他不是莲,因为莲花尚有揽入怀中的机会,他是莲花缥缈的香气,是几万里之外的一轮明月,是周庄梦境之中的蝴蝶,是所有搅乱心弦的美好与真实,难以捉摸,遥不可及。
八岁的小女孩一时有些迷失,仿佛漫漫长夜之中忽然掀起了一线光亮——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好的人……】
【这样美好的人,怎么会存在于世间?】
她正这样恍恍惚惚地想着,高台上的男子蓦然抬起头来,目光不偏不倚,定定地往她这个方向望来——
小女孩就这样毫无预料地,堪堪与落月楼主对视了。
心猛地静止了一刹,随即骤然狂跳如擂。
那一双深邃沉敛的狭长双目定定地望着她,她惶恐不安地低下了头去,却听见他声如碎玉,一字一顿道:“站起来让我看看——宫仪流明。”
流明只得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上百道目光密密麻麻地扎了过来,她顿时成为了这个广场的焦点,心中混乱一片,难道是自己冒冒失失的目光,得罪了这位高高在上的落月楼主么?
——不对,他怎么知道她就是宫仪流明呢?!
何月轩放下了名册,打量了一眼这个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的小女孩。
前两次见她都是深夜,如今细细打量,便发觉她的脸上一点孩童该有的圆润也无,身材消瘦细胳膊细腿,一阵风吹来,她便轻盈得像是一片将要吹走的灰色羽毛。
【太瘦了。】
他面无表情地下了一个评论。
【但这就是他想要的孩子。】
他从高台上站起身来,身后有一位长老沉声怒斥道:“何月轩!”
语气已是又急又恼——那可是外城的孩子!
而他充耳未闻。
流明就这样不知所措地,看着年轻的墨衣男子一步步走下高台,晨风中微微吹起了他的衣袖,迷蒙而不真实。
没有人敢阻拦他,他径直走入了方阵中,经过了一排排跪在地上的弟子,仿佛黑鹤掠过灰色的云雀丛,墨色衣衫醒目得分明。
那一抹银色的暗莲就在地面上摇曳,逐渐接近逐渐清晰,一路开放到至她的眼前。
“宫仪流明。”他微微垂下了头,望着不知所措的她,“我要收你为徒。”
不是“我想收你为徒”而是“我要收你为徒”,整个广场顿时轰然炸开!
身边嗡嗡的议论声蓦然放大,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崇拜的,更多的则是不可置信,流明不知所措地颤抖着,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而他朝自己伸出了手,目光中带了一丝平静而自信的笑意。
他的目光,是在这个混乱纷杂的世界上,唯一的一抹坚定。
宛如溺者看到了浮木,那些非议之声一下变得很小,渐渐消失不见,而在这一片仿佛亘古洪荒的宁静之中,只剩下了他,强大而令人安心的他。
这个人,想成为她的师父。
流明眼中的迷惘与犹疑渐渐散去,渐渐化为一片清明,她把手轻轻地放进了他的手心,点了点头:“好。”
他就这样成为了她的师父,强大而令人安心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