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想要一个孩子,一个真正的孩子。在这里你就可以做到,镜。如果你不能做你母亲的孩子,至少你可以做你孩子的母亲。)
“你说得好像这里是”
(伊甸园。是的。惑星就是你们的伊甸园。)
“我们?”
(惑星考察一队早在三年前就登上了这个星球。他们中间,有人选择了留下。留下和他们的镜像一起生活。)
“不!”
(你们并不知道这件事,当然,这是个秘密。)
“不!我们培训时接收了他们的资料。”
(那些是通过飞船的信息发送仪器传送回去的资料。事实上一队的考察人员没有一人返回地球。)
“他们都相信你们的话?”镜摇头表示不信。
(只能说,有人相信了。)
“那其他的人呢?”
(因为无法面对真实的自己,他们好像发狂了。)
“发狂?”
忽然,镜的脑海中突涌起意念的浪潮,那是来自远方的强烈波动引发的共振。
那是悲伤,痛苦,绝望与震惊。
那应该是一个通晓传心术的“镜像”发出的思维信号。
(又完了一个。)
湖妖的脸被悲伤揉得皱成一团。
(人类,你们为什么这么愚蠢。)
“那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另一种选择。)
“我不明白。”
(他们发射了气凝灯里可怕的光线。对着他们的镜像。)
“天啊!”(这些人也没有返回地球。他们从此发狂,终日提着那盏灯寻找其他的镜像人。他们成了杀人狂。)
“不可能。”
(这是真的。过不多久你就会看到你的伙伴。刚刚发射了死光的那个人。你会看到他已经疯了。)
“不!”
(没有别的出路,镜,回到我这里来,我就是作为你的镜像而生,在这里等待着你的另一个你自己。我会给你回复自然的纯净生活,我能带给你有同样理念的伴侣,你们在这里生儿育女,同人类最早的祖先一样繁衍下去)
“地球上有100亿人,难道每个人在这里都有一个镜像?”
“不,镜,不是每个人,是那些相信我们存在的人。你不是从小就相信我存在吗?”
“难道连向镜像发射死光的人也属于相信的那一类吗?”
(难道不是吗?杀戮的前提就是——他们承认了镜像是自己无法接受的另一面,而他们无法面对真正的自己。否则按你们的考查规定,在生命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不能伤害这个星球上的任何生物。)
“我还是无法相信——宇宙中的镜像,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我,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也许这就是宿命。有谁知道那场创造一切的大爆炸为何发生?这个宇宙中充满了不可解释的谜,你也可以称之为命运。)
“命运?“
(是的,我的存在是命运,我们的相遇也是。)
“我才不相信这种鬼话,”镜的声音陡然拉高“这个世界只有科学,一切都应当是可以解释的。”
(包括你的出生,你的婚姻?)
“别说了!”镜猛一提气凝灯“你知道什么!”
(镜,不要逃避自己!你是个彻底失败的人。你没有精神的父母,你没有爱人)
“我讨厌你!”镜的脸涨得通红“你是个怪物!”
(镜,我只是你不愿承认的真实。)
“你不是!你是骗子!你是一个陷阱!”镜歇斯底里地喊,在激动中,她的手指触到了离把手最近的的发射钮
——她是无心的,她真的是无心的。
一道深蓝的光线从气凝灯前端的小圆孔抛了出去,空气似乎都被这条光线切分开来,发出响尾蛇般的咝咝声。
湖妖丰盈白皙的胸膛上出现一个扩大的黑洞。黑洞迅速扩大,吞没了她的整个身体。
镜又感受到那阵强烈的冲击波:
悲伤、痛苦、绝望与震惊。
(你怎么可以!)
湖妖惨痛得挤成一团的面孔印在镜的眼中。镜情不自禁地去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正一模一样地拷贝这个表情。
忘不了。这个表情她永远也忘不了了。
(你怎么可以!)
(你怎么可以!)
幽蓝的天边泛起一浪红色的云霓——那是惑星的第一抹朝霞。血样的霞光印在镜苍白的额上。
当当当当当。
一阵急似一阵的铃声。
镜301a醒了。她睁开双眼,看见半透明的舱盖。她打了个激灵。
舱门自动弹开,一位穿着太空署制服的年轻军官走到她身边,笑容可掬:“恭喜你,镜301a,你已经合格了,请跟我来。”
“合格?”镜懵懂地爬起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跟随军官走入另一层密室。太空总署惑星开发司的司长正在那里等待着,嘴角挑着意味深长的笑。
当然屋里还有四个人——与前次不同的四个人。
“恭喜诸位,你们通过了最后一项心理测验。”
“为什么”队员们都有同样的疑问。
“诸位,容我解释。你们之前的惑星探险只是一个发生在你们大脑皮层上的虚幻经历,那是一项测验。”“什么测验?”
“这是什么意思?”
“别着急,”司长摆手止住大家的问话“你们能够在这里,是因为你们在刚才的测验里做出了同一种选择。”
“你是说杀了‘镜像’?”镜在梦中按过那个钮的手指颤抖起来。
“是杀了那个怪物。”司长解释“你们测试中经历的正是一期队员曾经遭遇的真实考验。”
“那么?”
“正如你们从‘镜像’那里听到的,惑星上生活着一种高级智慧生物。但它们并非什么命运造就的镜像,而是一种具有高度拟态功能和心灵感应能力的怪物。
“这种怪物遇到独处的队员,就以队员本身的形态出现,通过心灵感应解读对方的心理。因为每个人的心理中都有‘本我’和‘它我’的潜意识,惑星怪物就利用这一点,假装是队员心理层面上的另一个自我,诱骗队员加入他们的生活,脱离人类世界的控制。”
“但是为什么?”镜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但那语调陌生,仿佛出自另一个人之口。
“因为现在掌握的资料不够完备,我们只能推测。惑星怪物虽然具有独特的拟态功能和心理感应能力,但面对地球人强大的技术力量,它们没有任何赖以自保的武器。它们能触及的只有最柔软却又最多变的人心。所以,虽然它们劝服了部分一期队员脱离考察队加入了它们的生活,但另一部分意志坚定的队员却向所谓的镜像发射了死光。”
“那是真的”有人低声喃喃。
“什么真的假的?”司长声调顿高“从表面上看,对未曾危及自身的惑星生物发射死光是违反规定的。但那些队员其实已经发现:对方已经用心理战术造成了威胁。发射死光是为了战胜自己内心的迷惑。”
“也许只是也许惑星生物说的是真的——他们他们”镜小心翼翼地试探。
“绝对不能动摇!”司长声色俱厉地拍案“它们会诱骗你们加入它们的阵营,然后利用你们来对付神志清醒的队员。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所以我们在招考二期队员时将这个心理测试作为最终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门槛。我们用高能电脑分析你们的脑波,让高级心理师将所有资料汇总,设计出相应的虚拟惑星兽,只有在测试中消灭了对方的候选人,才能获选。”
他用严厉的目光一一审视五位中选队员:“希望你们牢记自己的选择,顺利完成你们的考察任务。”
“请问:我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屠杀那个星球上最高级的智慧生物?”一位面色青白的男士问。
司长的脸僵住了,仿佛开始怀疑心理测试的选择结果。然后他叹了口气,摆摆手,在办公桌上按下一个键。
在六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团暗蓝色的身影缓缓呈现,这个扭动着、挣扎着的全息幻影穿着他们熟悉那套惑星太空服。然后声音来了,凄厉,惨烈,要把天空撕裂的那种尖叫声。全息幻影化作了一阵轻烟。
灰飞烟灭。
“这是一期队员风882h用气凝灯里的传输系统发回的最后信息。”
“他这是?”那个曾经发问的男士说得小心翼翼,不,他其实已经猜到了。
“加入惑星兽阵营的其他队员对他使用了死光。”
“可是为什么?”队员们惊疑地互相打量,戒备的情绪如水草从心灵生处蔓生而出。
“你们都是勇士,但是惑星不同于你们遇到过的任何考验。”司长笔直地站起来,他的目光如两团火炬般炽热。这位挂满勋章的白发老将军冲队员们行了一个军礼“这是赤裸裸的战争。而你们,都是地球英勇的战士。”
幽蓝色的迷雾,弥漫着充满了整个梦境。然后,有水声。湖水波动的轻响。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从那声音来处、从那迷雾的中心,像一只白色的蝴蝶翩然飞至。
(镜,曾几何时,你相信我是存在的。)
轻轻的笑声,像湖水上泛起的涟漪。(你终于来到了这里,你自由了镜,你自由了。)
迟疑着,迟疑着,镜301a碰了碰那只手,它立刻柔滑地缠上了她的五指。
响尾蛇的咝咝声。
雾气轰然消散。镜301a和另一张面孔对个正着:悲伤、痛苦、绝望与震惊!那惨痛得揉成一团的脸正是她自己的面孔!
“不!不!”镜厉声尖叫。
汗水狂涌而出,湿透了衣裳。镜张开眼睛。她醒了。
她颤抖着摸索自己的面孔,这张面孔上依然残留着刚才看到的那个表情,那张揉成一团的脸。
眼泪从痛苦的褶皱间曲折而下。
这是梦。她对自己说,飞船还有半个月才能到达惑星。那个结束噩梦的时刻合适才能到来?
又或者,那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始?
我还有选择——她对自己说。她的身体像筛糠般抖个不停。她只是反复地对自己说:我还有选择。
——她还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