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很诧异,这种事他只要向宇文护请求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找我?淳于盛对自己说过,杨敷是宇文护的人,他被俘大齐是一种安排,是为了和大齐商谈支持柔然可汗庵罗辰和突厥特勤摄图发动叛乱的事。这种事见不得光,所以宇文护才要杨敷以俘虏的身份进入大齐,如今杨素要去探望他的父亲,宇文护有什么道理不答应?他难道担心杨敷会把内幕告诉杨素?或者,他想杀了杨敷,把自己里通外国的罪证彻底毁了?哥哥是不是也因此而死?
李丹看看杨素,心里蓦然一窒。杨素才智超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处道兄,这件事,你应该向晋公请求,我刚刚回京,很多事不宜出面啊。”
杨素脸色一黯,沉默良久,欲言又止。
“处道兄,有话尽管说。”李丹笑道,“你我有同窗之谊,这种小事不能帮上忙,我也很歉疚。你一直在长安,对长安的情况很熟悉,你看看可还有其它的办法?”
杨素眼露喜色,立即说道:“魏国公和齐公的关系非常好……”杨素说到一半不说了。
李丹听明白了。杨素的意思是让自己说服二哥李晖,再由李晖转告大司马宇文宪,由宇文宪出面向宇文护推荐出使人选。李丹迟疑良久,打算试探一下杨素,“处道兄,这件事我一定帮忙,只是,我觉得你应该设法救回你父亲,而不是去探望他。你去探望他,其实……”李丹望着手抚长髯的杨素,拖长了音调,“可能增加他的危险。”
杨素脸色微变,剑眉紧皱,陷入沉思。
“要想救回你父亲,其实很简单,只要皇上出面,和大齐商谈救赎之策就可以了。”李丹想了想,决心再试探一下,“关键还在皇上,只要皇上想赎回你父亲,事情就变得很简单。”
李丹这句话怎么理解都可以,他说关键在皇上,但当今皇上没有权柄,所以要么换一个皇上,要么把权柄还给皇上,而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是,现在实际掌控权柄的宇文护其实不想赎回杨敷,你杨素应该如何选择?很显然,推翻宇文护,还政于天子是最佳的选择。
杨素就象雕塑一样,在昏暗的烛火下一动不动。
李丹神态安详,笑而不语。他之所以这么大胆,是因为杨素是弘农杨家的人。弘农杨家分很多支系,杨忠杨坚父子是孤独氏的人,而杨敷杨文纪兄弟是宇文护的人,但宇文护显然不是很相信他们。这从最近宇文护大力提拔军中将领就能看得出来,关陇汉族门阀,包括杨家,没有一个人成为柱国,而开府中也罕见关陇汉族门阀子弟的身影,宇文护把他们都放在了朝廷一些不重要的位置上,让他们远离军队。
杨敷的败亡,梁山公李澣的死去,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可以解释为宇文护正在努力把汉人赶离军队。宇文护只要牢牢控制了军队,让鲜卑人掌控兵权,他的很多国策就能实施,因为很多国策首先伤害的是关陇汉族门阀,是关陇汉人子弟。
李氏几个兄弟对这些问题看得非常透彻,他们告诉李丹,宇文氏最早依靠关陇门阀的力量在长安站住了脚,但现在兔死狗烹,宇文护要过河拆桥了,名义上是为了增强大周国力,实际上就是剥夺关陇门阀分享权柄,把关陇门阀对宇文氏的威胁降到最低程度。这是关陇门阀绝对不愿看到的结果。李丹因此判断杨素匆忙赶到拜见,杨敷的问题不过是个引子,他真正的目的可能是代表杨氏门阀来探询自己的态度,通过杨敷这件事来猜测自己能否有结盟的可能。这由此引出一个问题,杨氏终究还是关陇门阀,它的利益更多体现在关陇门阀的整体利益上,它和独孤氏还是保持着距离。
杨素起身告辞,他由衷感谢李丹伸手相助,即使不能如愿以偿,他也很感谢李丹。
李丹很客气,一直把杨素送到府门外,他坚持让杨素坐自己的马车回府,杨素推辞不掉,只好拜领。
待马车离开后,他立即喊来了李天涯,“跟上去,盯着他。明天晚上你回来告诉我,他从回府到明天傍晚,都和什么人见面了。”
李天涯躬身领命,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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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李丹赶到魏国公府上向母亲请安。吃早餐的时候,把杨素的事告诉了李晖,李晖的判断和他的一样,他认为以杨素的才能,早该上位了,但宇文护以爱才为名,把他死死压在下面。
宇文护的大冢宰府、都督中外诸军事府僚佐掾属众多,其中汉人占据了很大一部分,这些人非常有才华,宇文护把他们征辟进府,名义上是爱才举贤,实际上却是压制人才,因为只有这样,那些才能平平的鲜卑子弟才有机会被举荐到更高的位置上。
汉家子弟不是傻子,在宇文护下面尽心尽力做事,却迟迟得不到升迁的机会,时间长了,对宇文护的目的当然也就一清二楚了,所以杨素才会愤懑,而他也有了可以被利用的价值。
李丹等李晖说完之后,突然把大周国主以独孤氏的名义写给突厥人的那封信说了出来。李晖的反应很吃惊,然后非常愤怒地质问李丹,“这件事你怎么不早说?”
李丹惭愧不语。他初始并不怎么信任李氏家族,因为任何家族的兄弟都不可能一条心,李氏也一样,他担心说出来会泄露,对大周国主不利,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对独孤氏的判断出现了错误,独孤氏中的关陇汉族门阀似乎并不忠诚于独孤氏,这使得独孤氏处在很危险的境地,他必须求助于李氏家族,以李氏家族的力量拱卫大周国主。
“告诉我原因,你为什么不说。”
李丹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李晖苦笑,“鸿烈啊,你常年在外,兄弟之情都淡薄了。在我们李家,这种出卖家族和兄弟的事,绝不会发生。何况此事重大,我和你大哥也不会随便说出来,你太多虑了。”
李丹诚心认错。
李晖责备了他几句,然后叫他立即去拜见广陵公元欣。元欣在长安是个重量级人物,很多事只有他这种德高望重的人才能搞定。和元氏的联姻,目的就在如此,关键时刻就要动用元氏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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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李丹按照李晖的要求,再度赶到广陵公元欣府上。
李丹把大漠上发生的事和那封信的事仔细说了一遍,有关突厥人的近况和室点密现在的艰难处境也详实相告,最后李丹说,我现在需要得到大周国主的信任,否则宇文护会把我们斩尽杀绝。
元欣就像没听到一样,吩咐下人摆上棋盘,他要和李丹手谈一局。这盘棋足足下了两个多时辰,李丹早就想投子认负了,但元欣好象故意拖延时间,关键时刻总是缓一缓,给李丹喘口气后,紧接着又步步相逼。
李丹突然明白了元欣的意思,他把手中的黑棋丢到棋盘上,伏地跪拜。
“该我拓跋氏做的事,我会去做。”元欣笑道,“晋公这个人有个最大的优点,他想做什么事就一定要做成,一往无前,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但他现在老了,锋芒已钝,顾虑重重,结果最大的优点就变成最大的缺点了。”
李丹再拜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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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李丹回到府邸,斛律雅璇、阿蒙丁、龙竹三人带着三十名武技最好的手下已经到了。李丹吩咐赵松妥善安排,自己带着雅璇直奔魏国公府。
雅璇很紧张,虽然她不反对去见老夫人,但她无法把握将来发生的事,对未来的恐惧让她感到很迷惘。
老夫人听说娇媚温顺的雅璇是斛律光的女儿,顿时想起了远在山东的侯莫陈氏诸多亲人,泪水立时滚了下来。雅璇陪着掉了一会泪,偎在老夫人怀里一个个地说着她的亲人,说到自己的婶母时,雅璇马上和老夫人算起了辈份,李丹转眼就成了她的侄子。老夫人非常开心,雅璇乘机把李丹在大漠的诸多劣迹狠狠告了一状。李丹大骇,鼠窜而去。
老夫人把雅璇留了下来,她告诉儿子和媳妇们,这是从山东来的亲戚,以后就住在家里了。儿子和媳妇们只要老夫人高兴,怎么说怎么是,他们巴不得这个漂亮的女孩留在家里陪着老夫人说说山东的亲人,回忆一些美好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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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建德元年(公元5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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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魏国公府上热闹非凡,李氏子孙齐聚一堂。
正月初一,一家人鸡鸣而起,在庭院中燃放爆竹,香草。
邢国公李曜、魏国公李晖、真乡公李衍、河阳公李纶、赵郡公李晏、河东公李椿、魏平公李雄、武泉公李丹兄弟八人同赴皇宫,参加朝会大典。
初八,大周国主驾临玄都观,亲御法座讲说,百官、儒士、佛道两教大师论辩三教优劣,大周国主第一次表露出对佛道两教的不满,自此,限制甚至禁绝佛道之议渐渐流传开来。
当人们聚集在玄都观大殿上高谈阔论、激烈争执的时候,大周国主在一间雅致的偏房内召见了李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