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么?我无法割舍任何一方,我不敢问前路如何!
蜷起身子,闭上双眼,在那盏伴我多年的台灯下,我把脸贴在枕头上,给我久别的人唱歌:“你知道吗,爱你太不容易,还需要太多勇气……是天意吧,让我爱上你……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痛一点也愿意,就算只能在梦里拥抱你……”不知不觉中,泪又落了满脸。
列车踉跄着……昏昏与醒醒交迭……清晨,我终地提着父亲亲手为我打好的行囊,又一次走进西安的雨里。雨中的校园还没有睁开睡眼。积水处弄湿了裤脚。宿舍的灯刚亮。雪亮的灯下,同室三年的熟悉的脸显得遥远而陌生。我突然有晕眩脱的感觉。我又来了,西安,我也还是要走,不知道去哪里。为什么我竟没有学会任何一种方言土语呢?冰凉的普通话疏远了各种普通而混杂的气息,使我始终无法在一处找到稳妥的感觉。淳古的奏音里,我是永远无法谐和的异调。没有相融——永远都是镶嵌,或是锲入,像整齐的牙齿间一丝惹人生厌的肉屑。——也许,前生是没有没落的风絮吧。
然而,真是这样子,就从此离家了么?
每一个负气离家的孩子,总企图留下父母给的一切,发誓自己挣钱来买给自己,不再仰人鼻息——却忘了自己正是父母所赐。
我不是哪吒,一怒割还肉身,而后自有神仙来度他飘然出世;我也不是石里迸出的精灵,天父地母餐风饮露五百载——我只是一对平凡父母膝下一个平凡女子,每刻,我感到根的牵绊。那是临先前父亲默然为我理好的行囊,那是站台上遥遥相对的母亲的泪眼,那是心灵深处最敏感易痛的一根神经,可能有的孩子曾麻木过(比如说我),却不会有任何人麻木一生而浑然未觉!
在古城西安,某个静夜里,脑中蓦地升起一幅画面:一个非常非常老而赢弱更夫伛偻着腰,执着梆、锣蹒跚在破蔽的青砖古道,“天干物燥——!小心——烛——火——!”沙哑苍迈的声音里,有一股特殊的滋味泛出来,让人不由想起一只正在抚过心房的温暖粗糙的手,那样一种切切关爱,那样一番殷焦灼!——有一刻霍然惊觉:那竟是父母一生兢兢业业的守望!为了一声告诫,不惜哑了嗓子,艰难了步履,不惜在每个漫漫长夜睁眼巡视,替我警醒,只恐一颗小小的盲目火种,烧毁了女儿初长成的鲜嫩胞衣!那一刻,一切替自己所作的辩白突然无从出口。
他自千里外的家乡寄信来了,要我冷静理智,要我体谅父母,不许耍性子辞家不回。他能如此,我又怎会不肯呢。只是恐怕一次次争执过后,父母的心已如剪得太深的指甲,已无法原谅我了吧?
长久地犹豫着,我一直没有给家里去电话。父亲的电话却来了。在宿舍楼下的传达室,透过嘈杂的重围,有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嘱我注意身体,我吃瓜果;顿了顿,又说:“以前许多地方,太委屈你了。”我听不真切那边父亲的嗓音是否有一点异样,而这一点点不真切越发地揪心。鼻子一酸又强压住,恍惚中不知自己答了些什么。挂了电话怔怔往回走,一次和母亲的对答不经意地撞上心头——那时我理直气壮地说:“妈妈!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决定一切事情了!”母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温和地说:“孩子,还没有,等妈妈不在了,你才长大了,而且,不长大也不行啊!”
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快乐与痛苦,幸福与不幸都无法避免,最重要的是善待自己,更善待他人,这是生命中不老的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