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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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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一片片剥光,抛洒到各个角落里。寒风随心所欲地改变着大地的客貌,像严酷的历史随意改变着人的命运一样。

    自从冯玉祥表态“继续拥护执政府”后,段祺瑞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更加恋栈不去,苟延残喘。他急急忙忙公布修改了临时政府制度,增设国务院,拉出一群亲冯派当阁员,让亲信爪牙许世英当内阁总理,把有名无实的责任内阁竖起来作挡箭牌,为他遮风挡雨。

    然而,他的煞费苦心并未换来安生日子。全国各地倒段呼声日益高涨,临时政府依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1月上旬,亲直政客吴景濂等,在汉口召集旧国会议员,成立旧国会议员办事处,公开发表驱逐段祺瑞,恢复旧国会,选举新总统的声明。国民党江苏省党部致电冯玉祥,呼吁“急起倒段”。南京市万人集会游行,分别致电郭松龄、冯玉祥主张推倒卖国的段政府,速组国民政府。上海各界群众团体通电全国,望全国人民迅速奋起,一致声援北京市民,推翻段政府。奉系军人,有的公然拒绝执行段政府政令;国民党将领,有的发表通电,抨击段祺瑞失政酿乱,祸国殃民,于国为罪人,于民为公敌,主张以中山先生宣言为依据,召开国民会议,段氏之钦定条约,应一并取销。

    面对日益“恶化”的局势,段祺瑞一筹莫展,只有听天由命。这些天来,他几乎天天作恶梦,说梦话。梦见凶杀、追逐、流血殒命。眼皮不时在跳,心无端惊悸;他一会儿绕室徜徉,一会儿冥思酷想,无法排解心中苦闷与彷徨。他的精神要崩溃了!

    这天中午,他刚刚睡下,忽听耳畔一个稔熟的声音:“芝老,我回来了……”

    段祺瑞惊回首,是日思夜想的徐树铮直挺挺站在床边。他且惊且喜,跳下床去拥抱小徐,声泪俱下地说:“又铮,你可回来了,想煞我了!”

    但小徐面无喜色,扳着冷漠的面孔,声音僵硬地说:“老师,我是来告别的。去一片宁静的乐土,一个人人不想去又必须去的地方。”

    “又铮,你不能走!”段祺瑞一把抓住小徐苦苦哀求,“你走了我怎么办,你不管我啦?”

    “常言道,事不过三。”小徐冷漠地说,“我已三次帮你荣登揆首,不会有下次了。”这时,徐树铮见墙上贴着一张佛门偈语: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他笑道:“老师,这偈语该改改了。”说罢,拿起毛笔。在洁白的墙上写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世间本无事/何必惹尘埃?

    写罢,把笔一仍,大笑着离去。段祺瑞且追且喊:“又铮,等等我,我跟你去——”

    小徐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永别了——”

    说罢,把段祺瑞推倒在地飘然而去,段祺瑞哭醒了。一看,偈语犹在,自己并没有倒在地上。原来,是南柯一梦。

    他的心“怦怦”直跳,仿佛要从喉头跳出来,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回味着梦中小徐的诗,小徐的话,小徐的表情,加上连日来发生的异兆,越想越怕,越感到凶多吉少。他“嚯”的坐起来,穿好衣裳,向佛堂走去。近来,由于诸事违遂,他们参拜得更勤了。

    佛堂设在二楼两间一明的静室内,布置得庄严肃穆。墙上贴着段祺瑞自己书写的偈语箴言,还有海光寺大法师写的大“佛”字。祭坛上端坐着佛祖如来的全身塑像;摆着青铜香炉、玉磬和签筒;两只锨把粗的大藏蜡长年燃烧着,祭坛下放着精制的坐垫……当段祺瑞推开虚掩的房门时,首先送入眼帘的是一支长明烛不知何时熄灭了。这是几年来不曾有过的事,难道真是不祥之兆?他头皮一阵发紧,心里更战栗不安。他赶忙端起烛台把蜡烛引燃,又把一把香点着。由于他的手瑟瑟发抖,当他把香插进香炉时,又有几根香折断了,落在祭坛上。他的心更加沉重和惶惑,难道真的……他卟嗵跪在坐垫上,虔诚地祈祷起来:“大慈大悲的佛祖啊,可怜虔诚的弟子吧!我已一无所有,只有又铮一人。保佑他大吉大利,平平安安吧,一切惩罚降临我一人头上吧……”说着,眼泪汩汩而下。

    经过祈祷,他的心里似乎安静许多。他回到书房,坐在书桌前,思想仍未能从惊忧中摆脱开来。陡地,无意中发现桌上放着一本《政府公报》。信手翻开,有他195年9月18日写的政论文章《内感篇》,发表在开宗明义第一篇,便很感兴趣地读起来。文章对中国自古以来战争频仍,生灵涂炭,感叹不已。他写道“夫上天有好生之德,何治世之日少,而乱离之日多,岂故造此凄凉悲惨之剧耶!呜呼,非天为之,乃人自为之也。”他对自己曾是战争狂人,造成多少“凄凉悲惨之剧”于不顾,既不敢指斥制造现代悲剧的军阀,更不敢触及使中国“乱离”的帝国主义;而是把战乱之源归之于因果报应,说什么“生生世世,恩怨丛积,因果相循,复杂万端……不论是死于天灾战祸,还是善人恶报,恶人善报……都有现世,前世,甚至数十世的因果关系”,为自己和军阀们制造战端,屠杀人民,找出开脱理由。

    他认为中国的“立国要素”在于“孝悌始于家庭,敦亲亲之义,仁民爱物,极于四远……天之所复,地之所载,莫不尊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视天下为一家,羞道桓文之事”,对“曾游学欧美的一般学人”,学习仿效西方民主思想,认为是“贻效颦之机”;对反帝爱国群众运动深恶痛绝,诬为“巧立学说,以资号召……有惊无恐,杀机顿生。驱逐无辜,流血万千,自残国力,在所不恤。下而有共产党,无政府党,流品庞杂,鸠集尤易……假爱国之名以祸国,爱群之名以害群……”

    文章最后,竟凶相毕露地说:“大凡治国之道,纲纪为先,”他主张先以“动心忍性,委婉善导,”如果爱国民众“仍复溃决奔腾”,那就要“齐之以刑,严加裁制”……正当他陶醉在自得其乐之时,王管家兴冲冲地跑来报告:“老爷,徐专使回来了!”“那个徐专使?”“徐树铮先生。”“混蛋,还愣着干什么,快请!”

    王管家慌里慌张跑出去,段祺瑞也急急忙忙跟出来。一切似在梦中,一切像下意识,日思夜想的树铮真的回来了!他来自危难之中,来自急需时刻,他多么需要,多么渴望他来济困扶危,助他一臂之力啊!但是,他又害怕他来,不愿意他来。因为,5年前他虐杀过冯玉祥的舅父陆建章,现在,执掌生杀大叔的冯玉祥,不可能放过他。所以,小徐一再提出回国参政,都被他严词拒绝。想不到在这杀机四伏的时刻,他自作主张地回来了……在二门口,两位挚友见面了。“又铮!”“恩师!”他们喊叫着,奔跑着,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紧紧地抱在一起,互相拍打着,呜咽着,战栗着,双双泣不成声。他们相簇拥着来到书房,一进屋,徐树铮说了句“恩师,我想你”就先自跪了下去;段祺瑞说:“又铮,你不该回来呀!”也跪下去。一年多来,段祺瑞寄人篙下,忍气吞声,处处受制于人,终日提心吊胆,名为元首,实为傀儡,由于执政府软弱无能,摇摇欲坠,在国际上毫无威信可言,徐树铮在国外名为考察,实为流亡,倍受颠沛流离,辱身降节之苦;他所到之处,华侨们纷纷示威抗议,反对其卖国媚外政策。同样的遭遇,相同的心境,使他们百感交集,痛苦万端,久久地抱在一起痛哭失声……许久,他们才抹去脸上的泪水,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分宾主坐在沙发上,转入正常话题。自去年1月,徐树铮以执政专使身份,先后考察了法、英、德、苏、瑞、意、比、荷、波、捷、美、日等国,1月11日回到上海。五省联帅孙传芳,上海黑社会把头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等,率一大群狐朋狗党到车站隆重欢迎。之后,徐树铮在徐家汇枫林桥交际署,举行了中外记者招待会,鼓吹恢复旧约法,奉直皖大联合,拥护段祺瑞为唯一领袖。在上海经过一番活动之后,又转赴杭州拉拢孙传芳,在杭州盘桓多日,受到孙的热情款待。其时,他耿耿于怀者,担心冯玉祥会报“杀舅之仇”谁知,冯玉祥宽怀大度,不计前嫌,给他发了一封热情漾溢的邀请电,欢迎他到北方一谈,并保证他沿途安全。徐树铮悬吊已久的心放下来,他认为事隔多年,冯玉祥不会计较往事了。接着,他与孙传芳兴致勃勃赶赴南通拜访张謇,密筹安抚东北,结好东南,广联同道,妥协英日,组成北洋派大联合,共同对抗日益发展的赤俄势力。他已经看到,国民革命蓬勃发展,北洋军阀日暮途穷,因而,亲日、亲美各派军阀有必要携起手来,共同镇压中国革命,挽救他们行将灭亡的命运……当段祺瑞收到小徐“克日进京”的电报后,吓了一跳,赶忙复急电力阻。但刚愎自用的徐树铮,不是轻易改变初衷的人,1月19日乘船北上,日抵达天津。

    这时,京津局势异常紧张。郭松龄起兵之后节节胜利,连克诸城,张作霖已准备通电下野。但日本人出兵助张,扭转了战局,仅仅起事一个月的郭部兵败被杀,土崩瓦解。本来,李景林与郭松龄相约起事,但因局势突变,一改初衷按兵未动。

    1月上旬,冯军开到落岱,要求假道出关援郭,李景林知道冯玉祥不怀好意,怕有“假道伐虢”之虞,于是,跟张宗昌勾结起来,组成直鲁联军,宣布“保境安民”,拒绝冯军假道通电讨冯。国民军分南北两路进攻李军,南路很快攻占马厂,北路攻占杨村。冯、李军在天津周围展开激战,京津、津浦两路火车停驶。两军经过半月较量,冯军终于攻陷天津,把李景林赶到山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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