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在青田呆了大半年,如今正值七月流火,好在山间总有清泉凉风,日子倒也十分舒爽。
这大半年里,刘基白日里就教小方百家经典,晚上他往往独坐在荷花池边的松树下喝酒。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爱喝酒,在我看来,那样静默而萧索的长醉像是与寂寥黑夜的一种无声的宣战。
他酒量很好,却也会醉。醉了以后,总是一个人对月舞剑。本来,他是要把剑法也教给小方的,奈何小方对此并无兴趣,只是整日深深埋头于书中,刘基总是笑谈:“这小子读书成痴,敢情是书虫转世!”
不得不说,他的剑姿甚美,随风而动,随雨而歇,飘逸潇洒,畅快淋漓,似高妙的武学宗法,又似白鹤起舞。若是夹杂了三许醉意,便愈加风神绝伦,渺然如仙。
我夜夜观他舞剑,偶尔也心驰神往地捡来树枝跟着舞,日子久了倒也似模似样。无形之中,这剑法似乎让我的身体比以往更加强健,步履也轻盈多了。以往上下山需要四五个时辰,如今来回只要两个时辰就足矣。闲暇时,他便教我一些归纳吐息之法,我日日跟着他做来,越发觉得神清气爽,半年以来我再没有生过一场病。
虽然偷师于他,但我决不愿让他看到我舞剑,只因他舞的太好,让我自惭形秽。
然而有一日,我于山中的荷花池里轻送一叶扁舟,旋身其上。
荷叶田田,清莲濯濯,凉风徐徐,明月皎皎。我不觉心旷神怡,便拈了一捧白荷,以花作剑,翩翩而舞。
我正如痴如醉之际,一曲箫曼不期而至。
箫声,厚载我半生悲伤的箫声,我有多久没听过这箫声了。
今夕明夕是何夕,那一袭黑衣原来从未从我心头褪去。
我微微怔住,眼含泪光,箫声戛然而止,一句漫吟远远传来:“晚凉风定却回船,望见新月在天边。放下荷花深深拜,翻身忙整翠花铀。”
我如梦初醒,一个旋身不稳跌坐在舟中,手中那一捧青莲顺着倾洒的月光飘落于暗影沉浮的碧池渺渺。
白衣翩飞如清风般无声地跃入舟中,他虚扶着我的双肩,关切道:“怎么了?可是扭伤了脚?”
我抬头,对上他暖如骄阳的目光,不是他,不是他!
眼中的湿润迅速风干,神色却是黯然,我缓缓站起来,淡淡道:“没事。”
他竟也有瞬间的恍惚,那炽热的眼神仿佛越过我看到了另一层虚无的影子。他尴尬地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亦是沉默。
我与他静默地并肩而立,蓦然之间,凄凉之意更浓,岁月寂静无声,偶有几声蛙鸣闹在伤心人的心头。
“你舞的不错。”他突然轻叹一声,缓缓说道。那语调不像是赞叹,而像是一种怅惘的追忆。
我愕然地对上他的眸子,歉然道:“未经先生允许,我便偷师于您……”
“无妨。”他躬下身子,小心翼翼从池中拾起那朵一落莲花,动作说不出的轻缓怜惜,仿佛那花儿是一个娇柔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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