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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彪子嘛,”旁边的一个瘦长汉子扑哧一声笑了,“没问你在哪干活儿,问你混哪路堂口呢。”
“堂口?”传灯更加茫然,“什么堂口?”
“罢了,”大个子摇摇手,冲传灯一皱眉头,“兄弟是下街人?”
“是,以前住在‘街里’,五年前搬到那儿的。”
“哦,”大个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周五常你认识?”
“认识,”传灯知道,周五常就是跟汉兴的伙计刘禄拜过把子的那个癞痢头,“他在我们下街卖肉,大哥认识他?”
“不认识,随便问问。”大个子悻悻地坐回了大通铺。
头顶上亮着一盏黄忽忽的灯,像挂着一泡屎。借着灯光,传灯看清楚了,对面坐着的大个子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胖子,他的脸上有一道蚯蚓似的的刀疤,横跨鼻梁,这道刀疤让他看上去十分凶恶。这就结束了?他们也太熊蛋点儿了吧?
见传灯**,大个子横了他一眼:“傻站着干什么?坐呀。”
传灯哈了哈腰:“大哥,刚才我有点儿毛愣,您担待着点儿。”大个子摸一把脸,笑得有些尴尬:“没什么,刚才兄弟走眼了。和着你是个落在麻雀架子上的老鹰……”冲左右一摆头,“都他娘的看什么看?给我兄弟腾个位置!”
瘦长汉子扒拉扒拉屁股下的稻草,将身边的一个枕头搁到上面,随手一拍:“兄弟,过来坐。”
传灯刚想过去坐下,大个子冲他勾了勾指头:“到我这儿来。”
传灯瞅他一眼,感觉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直接坐了过去。
大个子将身体倚到墙面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咂巴一下嘴,问:“兄弟怎么个称呼?”
传灯刚说出自己的名字,大个子就坐直了身子:“你家老爷子叫徐正义?”
传灯点了点头:“大哥认识我爹?”
大个子左右看了看,一捏传灯的胳膊:“待会儿说话。”
等大伙儿都睡下,大个子拉拉传灯,悄声道:“来,认识一下……”接下来,传灯知道了大个子的来路。大个子名叫张彪,家住下街东边的李村镇河北村,以前在“街里”拉洋车。民国22年,一起拉洋车的兄弟卫澄海“起局”当了土匪,张彪害怕受到牵连,回到李村参加了红枪会。红枪会被取缔以后,张彪拉起一帮兄弟干起了吃大户兼绑票的勾当。“其实我并不认识你家老爷子,”张彪喘口气,接着说,“今年秋上,我救了一个被鬼子兵追捕的道士……他快要死了,浑身是伤。他醒过来的时候,让我赶紧去一趟白云洞,他说他答应过师父,要把一个师兄留在那儿的一把刀送到该送到地方去。我去了,白云洞成了一片废墟,我扒拉了好长时间才找到那把刀……后来我知道这个道士叫元澄。在我家养伤期间,我发现这是一个真爷们儿,就跟他结拜了。过了几天他要走,说是要去下街找一个叫徐正义的老人家。”
“他要去找我爹?”传灯有些茫然。
“对,他是这么说的。你爹好像跟他的师父关系不错……”
“大哥你不会是因为救元澄这事儿被抓进来的吧?”
“跟他没有关系,跟周五常有关系,这次绑票‘失风’(走漏消息)了,是他给我‘递叶子’(传递信息)的……”
“没绑成功就进来了?这事儿有点冤呢……对了,周五常怎么没进来?”
“江湖上讲究的是‘牙口’二字,我是不会连累到他的。”
“好家伙,原来疤瘌周也不是个善人。”传灯感觉好笑,周五常一个丢进人堆得扒拉好几天才能找出来的主儿,竟然干这样的事情。
沉默片刻,张彪叹了一口气:“以后不能干这种事儿了,刀口舔血,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了脑袋。日本人来了,要共荣,讲究治安呢。你知道吗?刚抓我进来的时候,日本人动员我当汉奸呢,咱们这一带要成立什么侦缉队,让我参加。我参加个屁!当汉奸比当强盗还他娘的杂碎……我估计咱们很快就能出去,日本人现在会玩着呢,我听一个维持会的兄弟说,日本鬼子在咱们这一带捣鼓什么‘绥靖政策’,一般不会乱抓人。对待别的地方就不一样了,你没听说吗?前几天日本鬼子的讨伐队去即墨灵山卫扫荡,又抢财物又杀人,还糟蹋了四十多个娘们儿呢。他奶奶的,这帮畜生不得好死!等老子出去……”
“嘘……”传灯推了他一把,“这种话可千万别瞎说,指不定还没出去就死在这里了。”
“知道,”张彪眨巴两下眼睛,嘶啦嘶啦地笑,“说着玩儿呢,别当真。”
“元澄从你那儿走了多长时间了?”传灯对元澄这个人充满好奇,不禁问道。
“十多天了吧,”张彪正起了脸色,“对了,你没看见有个陌生人去过你家?”
“没见过,”传灯摇了摇头,“他长什么模样?”
“大个子,红脸膛,丹凤眼,身材很结实,二十七八岁。从我那儿走的时候剃了头,一身短打扮,很利索,很精明的样子。”
“哦……”传灯看了一脸崇敬的张彪一眼,扑哧笑了,“你说的那是关老爷嘛!”
还真让徐传灯给说对了,元澄的俗家姓名还真是与官老爷搭边儿。元澄这个道号是白云洞道长康清阳给他起的,他的真名叫关成羽。两岁的时候,他的父亲没了,他娘告诉他,那年爹跟几个本家叔叔去青岛找活儿干,被日本人拉上了去日本的小火轮,后来他知道,那正是日本人第一次占据青岛的时候。爹是被抓了劳工,现在死活不知。八岁的时候,娘也去了,是被痨病生生给憋死的。村里的一个教书先生收留了他。十多岁的时候,关成羽辞别先生,只身流浪到了青岛,他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到自己的父亲。当这个愿望成了泡影,关成羽破罐子破摔,自称关大炮,浪迹在前海、大窑沟一带,逞凶斗勇,成了一个街头浪子。有一年,关成羽跟人打斗,伤得不轻,进城讲道的康清阳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
徐传灯跟张彪在“感化所”谈起关成羽的时候,关成羽正跟踪小山的摩托队到了下街。
在日本宪兵队门口,小山下了摩托车,指挥一队鬼子兵进了宪兵队大门。
关成羽闪身躲到一堵矮墙后面,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他。
此时,月明星稀,大街小巷没有一个人影,小山来回看了几眼,只身进了宪兵队旁边一条僻静的胡同。
关成羽绕出矮墙,从后腰掂出暗器,悄悄跟了上去。
一只蝙蝠悄没声息地从胡同上空滑过。
就在关成羽即将出手的刹那,小山猛然回身,手里的盒子炮火光一闪,随着两声枪响,小山不见了。
关成羽在地上翻滚一下,身子腾空跃起,箭一般扎回了刚才藏身的地方。
矮墙边,手里提着盒子炮的小山突然现身,枪管直指刚刚站起身来的关成羽:“我等你好久了。起来,跟我走。”
关成羽歪歪脑袋,举起双手,不说话,眯着眼睛看小山和从四面围过来的鬼子宪兵,脸上闪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小山将枪管戳到身边的墙面上,轻轻一撅,一只泛着冷光的金钱镖掉在结了冰的地面上,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关成羽一怔,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
小山挺枪指着关成羽,用一只鞋底搓一下金钱镖,起脚,劈空抓在手里,冲左右一摆头,那帮鬼子呼啦一下扑向关成羽。说是迟那时快,就在鬼子兵即将接近关成羽的刹那,关成羽旋风一般跳起来,两脚在墙壁上轻点几下,身子飘到小山的头顶,弯曲起来的一条胳膊当空向小山的脑袋砸下来。小山仰身躲过这致命的一击,双臂倒撑在地上,两条腿呈铰剪之势绞住了关成羽的腰。关成羽冷不防被摔向墙面,借着一股撞击的力量,一条腿蹬住墙面,一条腿横空踢向小山的后脑。小山偏头躲过,甩手一枪,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手里的枪已经被关成羽跟上来的一脚踢飞了。关成羽的身子刚一落地,小山的腿就跟了过来,猛地踢中关成羽的腿弯,关成羽轰然跌倒。
就在小山老鹰一般即将扑住关成羽的时候,关成羽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双掌同时击出,小山受伤的野兽一样怪叫着撞向墙壁,墙头上的积雪被震落,扑啦啦将他盖住。关成羽错步上前,刚一出手就愣住了,乱雪之中的小山手里赫然多了一把闪着冷光的手枪。
双方正在僵持,小山的脖子猛然被什么东西砸中了,楞神的工夫,关成羽已经不见了。
胡同里响起一阵喧哗,旁边的鬼子仿佛刚刚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胡同口,关成羽腾身越过矮墙,蜻蜓点水也似跨过大街,跃上墙头,纵身上了一户人家的房顶,眨眼不见。
与此同时,从胡同口的黑影里跳起一个人,这个人夜行的蝙蝠一般跟着关成羽上了屋脊,前后一打量,顺着房瓦溜了下去。
月光下,这个人一把抱住站在黑影里的关成羽:“澄爷,我救了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