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厨眼瞪得跟铜铃似地, 额上几条褶子和面部皱纹格外夸张,配合着胖乎乎一张脸, 有点可爱。
看着这张脸,林芝有点想笑又不敢笑, 只能憋着。
蔡老先生倒没何大厨这么夸张,只是稍稍有些讶异,接着笑了起来,“没事,随便做做就行,既然这么有信心,味道肯定不会太差。”
“可她从没做过!”
何大厨见蔡老先生这么好说话, 忍不住生气。
蔡老先生这根舌头, 是能随便做做去敷衍的吗?
他平时试新菜,不反复试个十来二十次,根本都不敢往桌上端!
这个女孩头一回做,就敢吹自己的菜能媲美胡越山大厨, 还忽悠得蔡老先生把她带回来, 用自己的大厨房!
这不会就是传闻中的江湖骗子吧?
江湖骗子也得有三板斧,这个女孩有什么?
她可是第一回做啊!
何大厨怎么也想不明白蔡老先生为什么同意让她过来试做这道菜。
“没事。”蔡老先生冲林芝笑笑,“别的菜何大厨负责,你弄好那道桂花糯米藕就行了。差不多就出来,跟何教授一块吃点。”
“好的。”林芝点头。
听蔡老先生邀请林芝待会一同入席,何大厨总有些懂了。
看样子就是请来的客人,知道蔡老先生喜欢桂花糯米藕, 觉得自己有点能耐就想露一手瞧瞧,难怪老先生说做好差没关系,就是凑个趣而已。
想通这一点,何大厨对林芝的手艺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见她转头拈了几粒米放在嘴里嚼,像是在看泡没泡好,何大厨摇摇头,走到料理台前自顾自忙活起来。
林芝参加过主妇课程,做点味道不错的普通饭菜不成问题。
那个时候苦练技艺,是想用家常菜留住男人的胃和心,没想到重活一世,这点手艺却在学会精准化料理后派上了用场。
自从林生和范晓丽在京省定居,林芝只要有闲就会自己在家煮,好味又便宜,一家子也能同享口福。
做得多,再生的手也练熟了。
林芝刷刷刷给莲藕刨皮,手法又快又利索,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何大厨将食材过油做预处理,偶尔往林芝那边瞧上两眼,见她动作麻利,心里舒服了不少。
这么好的厨房,还以为要被扮家家酒的小孩儿糟蹋,现在看起来还好,至少不会出现把锅蒸干,盐当成糖撒的情况。
“好香啊。”
林芝吸吸鼻子,咧嘴冲着何大厨笑。
何大厨正拿着漏勺控着油,瞟了林芝一眼,“油淋茄子。”
“混了花椒一起炸,确实味道会丰富一点。”
“你怎么知道?”何大厨讶然。
“闻见的,我鼻子灵。”林芝笑着点点鼻尖。
油锅里下的花椒和另几样配料,在油温起来后就被何大厨捞出来扔了。
因为料下得轻,何大厨自己都闻不太出来,见林芝隔了自己几米远都闻见了味道,很是惊奇。
“蔡老先生说他的鼻子比我的更灵,舌头也是,是真的吗?”林芝问。
何大厨面露微笑,“看什么样的东西了。老先生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时敏锐。原先有些菜没端上桌,他就能闻见菜里多加的两味配料,现在却非得吃到嘴里才能知道了。”
艺术家期盼作品中的意境被人体会与理解,音乐家希望欣赏者能听出曲调里的喜与悲,而一名厨子,当然是想要食客能吃出他融在菜里的用心。
何大厨跟了蔡老先生这么些年,从不为高薪挖脚所动,相处下来的感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自己烧出的菜,能有人真心欣赏。
就像是油里单独放了花椒,一般人根本不能分辨是过油时给的还是后期添加,这一点点小技巧,只有蔡老先生能吃得出,并会夸他心思巧妙。
没想到林芝居然也能闻出这点差异,何大厨对她观感便好多了。
千里马绝不嫌伯乐多,舌头灵便的食客当然会受名厨欢迎,是一样的道理。
何大厨敲掉小半勺芡粉进锅,正加水勾芡,见到林芝拉开柜格,从里头往外搬出台秤,很是惊讶。
“你这是做什么?”
“称一下藕。”林芝把刨了皮的藕节放到秤上,看着上面数字跳动,小心地拿刀削藕节。
原本应该把藕节一头整个削下,往里灌了糯米再将盖盖回。
可林芝这样一点点地削,把好好的藕节切成了片,每削一块还要看看数字对不对,何大厨瞧了两眼,只觉得蛋疼。
“盖都削完了,你一会怎么要上盖?”何大厨问。
林芝驽驽嘴,“这边还有这么多藕,再切一节对上就好了。”
何大厨点点头,似乎是被林芝说服了。
可看到林芝又找了一条藕不停削藕身,只为留下一块重量合适的盖,再次觉得蛋疼。
这是做菜吗?
他就没见过这样弄的!
“重量一定要精准!”林芝见何大厨不时转头望向自己这边,眉头越锁越紧,试图解释。
“你是西式食谱看多了吧?咱们做中式菜的,讲的是手感。”
何大厨拿大勺往盐罐里一放,勺子下半部分均匀粘上一层盐粒,回手就抄着锅里茄条一混,锅颠得飞起。
林芝站在一边瞧着,满脸惊叹。
“看到没,就这个份量。要论几毫几钱那谁也不知道,反正味道就是这样调出来的,正正好。材料也是一样,嫩茄子三根,扔锅里大概看出数,就知道怎么给盐了。”何大厨很是得意。
“您真是好手艺。”林芝闻见锅里飘出的香味就知道这菜味道差不了,真诚赞叹。
厨房里多个漂亮小姑娘,说话又好听,何大厨最初心里那点不舒服早就抛开了,见她又在捣鼓糯米,没忍住提醒一句,“老先生嘴很挑的。一会儿要是吃着不好批评几句,你也别放心上,反正就是图一乐。”
“知道了,我会虚心接受意见的。”林芝笑着点头。
何大厨最烦做菜的时候有人在旁边鼓噪,所以配菜什么的工人提前就切好洗好摆在一边,让他一个人在厨房里随用随取。
多了个林芝偶尔搭个话,便没法将心思完全用到菜上,到现在也只做了两道半成品。
所以看林芝还在那儿认真地称糯米,称桂花糖什么的,何大厨虽有心提点,但碍于时间,只能专心做菜。
林芝拿着小刷子,细细把藕孔里的灰膜给清理干净,这才开始一点点往里灌糯米。
这种藕是胡越山食谱里推荐的,藕孔里的灰膜并不是淤泥,就是天生天长的一层薄薄皮膜,很有标志性,极易辨认。
虽是最适合制糖藕的品种,但因为里层灰膜口感微涩,如果不去除的话对整道菜都会有影响,所以林芝才这么费事地将其清理掉。
蔡老先生这里工具一应俱全,居然能找出几把专门用来清理藕孔的刷子,叫林芝很是惊喜。
“我看胡越山那本食谱上有写,说这层灰膜不能清得太干净了,刮伤里头的肉,会影响糯米的味道。”何大厨看林芝灌糯米灌得认真,还是没忍住分心提醒。
“我知道。”林芝手上忙着,感激冲何大厨一笑。
蔡老先生做美食点评这么多年,不止舌头厉害,嘴也毒。
如果菜吃着不好,再熟的人也能喷个狗血淋头。
何大厨在蔡家做了这么些年,算是慢慢摸透了蔡老先生的脾胃,几乎没有被嫌弃的时候。
只是近几年蔡老先生很馋儿时吃过的桂花糯米藕,每回试制何大厨都提心吊胆,结果每回都被挑刺,都有心理阴影了。
林芝虽是请来的客人,但试做的偏偏是蔡老先生想了一辈子的心头好,肯定会更加苛刻。
要是做得不好,蔡老先生在桌上眉头一皱,一样要指着说毛病。
何大厨本是怕这个小姑娘一会儿在桌上挨批下不来台,好心提醒一句,她却毫不在意,反倒显得他多嘴了。
接下来,厨房里只剩锅勺碰撞叮叮声、菜与热油接触时嗤啦声,还有蒸煮糯米藕锅里咕咕冒泡的声音。
林芝搬个凳子坐在料理台边,很认真调整计时器。
到了时间计时器会发出叮地一响,林芝会准时掀开盖子,拿筷子翻动一下糖藕,接下来又坐回原位,等待下一轮定时与翻动。
“老先生问什么时候上菜?”有人过来询问。
何大厨师用毛巾擦了把汗,“再有十几分钟就好了。”
“林小姐呢?”
林芝手里计时器正好响了,她赶紧起身,把桂花糯米藕盖子掀开,拿筷子点点汁水尝尝,回头答话:“我这边差不多了。”
掀盖时一股浓郁香气散出,引得何大厨和过来问话的那位都下意识深吸了口气。
甜糯气息由鼻入肺,暖得人舌根生津,一口气还没吐出,就赶忙又嗅一口,香得叫人停不下来。
何大厨还能守着矜持,不动色声煽动鼻翼。
传话的那个年轻人就露骨得多,话都不说了,只站在门口做深呼吸,一脸陶醉。
不说味道了,这股香气就比他做的要浓郁许多!
只论气味,自己就败掉了!
何大厨克制住自己没再多嗅空气中的香甜,看了眼林芝,心中暗暗惊叹。
刚开始还只觉得有股若有似无的香甜,就是普通糯米藕蒸煮时散出的那股味道。
可随着她每一次掀盖翻动,这股味道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说是做得差不多,林芝却并没有将藕捞出来切片摆盘。
她开了桂花糖罐头,秤了份量后洒在锅里,又重新上盖继续蒸煮。
桂花味合着原先的香甜一起飘散,整个厨房都被笼罩在这股魔性的气息中,以很强硬的姿态引人嘴馋。
“弄好了的话,老先生请您出去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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