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分崩离析

狞笑。

    阿斯摩蒂尔斯……

    “是祂把我们放回来的，”半精灵脸部肌肉抽搐，“如果我们不把你的灵魂交给祂，祂就要带走我们两个的灵魂。”

    我做最后的努力：所以我们同病相怜，只要……

    我停住话头，陷入沉默。

    眼下这个处境，有种说不出的幽默。

    就在昨天，我的朋友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劝说我改变主意。现在我却在做和她一模一样的事。

    我心灵感应他们：

    你们都知道，我沦落到现在这个处境，是因为要给我们找船。如果不是我，我们仍然没有船。

    半精灵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

    “是的，现在我们有了船，”她生硬地说，“所以你没用了。”

    很有道理。

    我慢慢伸出一条触须，指向锢魂石。

    我凝视着锢魂石在念力的作用下漂浮起来，缓缓上升，最终悬停在我的触须尖上方。

    然后我向他俩抬起头。

    那我收回我的船。

    半精灵脸色变了，惊恐大叫：“拦住他！”

    但是已经晚了。

    我取消了念控之力，用触须向铁箱一指，铁箱连同里面的传奇灵魂宝石，霎那间爆成一团银光，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锢魂石轻轻落在我的触须尖上。

    视野里的所有景物都扭曲变形。我感觉自己正在分崩瓦解。

    在意识被黑暗吞没之前，我饶有兴趣地欣赏灰矮人和半精灵两张呆若木鸡的脸。

    ==========我是本书头一次使用的分割线==========

    中午。前萨拉曼卡矿业集团的小岛，狗头人港口广场。

    空旷的广场上，激战的痕迹依旧，到处是残垣断壁血迹残肢。也只有残垣断壁血迹残肢了：无论是狗头人还是寇涛鱼人，都永远撤离了这个岛，连个收尸的都没剩下。

    风里仍然有种淡淡的硝烟气息。

    半精灵和灰矮人双手抱头，肩并肩，坐一大块长条青石上。他们焦躁不安，垂头丧气，又是沮丧，又是无助。在他们身旁，摆放着一只铁盒子。

    “能行吗，”骨头低声问，“我们他妈的搞砸了……祂，真的会这样放过我们？”

    半精灵祭司形容憔悴：“别再问了，我不知道。”

    骨头恨恨地嘟囔：“该死的魔鬼。”

    “呦吼，”佛喀斯友好的声音从他们身边传来，“我听见了。”

    灰矮人无动于衷，半精灵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目瞪口呆看着出现在他俩旁边的地狱魔将佛喀斯。

    大摩鬼悠然自得地出现在他俩刚才位置的旁边。

    此时此刻，它魁梧的身躯上穿着一套巨大的热带岛服，短袖短裤，上面印着海水和旗鱼。这套蓝黄主色调的衣服，和它表皮覆盖的暗红色鳞片形成了鲜明对比。

    佛喀斯脚下一双趿拉板儿，手里还拿着一杯绿色的奶茶，正通过上面的吸管嘬得稀里呼噜的。

    半精灵环顾四周，浑然没察觉大魔鬼是从哪个角度过来的，倒是看见岛服背后有一竖行龙飞凤舞的白边黑字：“杀与肏”。

    骨头默不作声地把身边的铁盒子推了过去。

    佛喀斯彬彬有礼地道谢，掀开了盒盖。

    铁盒里是一只淡蓝色的连小臂的右手手掌，手心里是阿斯摩蒂尔斯之印。

    在这段肢体旁边，放着一块小小的灵魂宝石，光茫比那九个灵魂宝石要稍显黯淡。如果盯着宝石仔细观看，可以看见，宝石里站着一个蓝绿色的脸长触须的影子，若隐若现。

    “烙兹‘痉挛剧痛’，”佛喀斯对灵魂宝石啧啧说，“我说过的，没有人能试图欺骗魔鬼。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骨头的双手绞在一起。“那些，嗯，灵魂，我们，嗯，我们搞砸了……”

    佛喀斯同情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你知道？”

    “我都看着呢，”佛喀斯懒洋洋地说，指了指穹窿顶，“你们可没烙兹先生还是烙兹女士那么狡猾。尤其是半精灵，你身上的阿斯摩蒂尔斯印记，就像太阳一样明亮。你们周围发生的一切，我都看着呢。”

    半精灵生硬地插嘴：“那么，我们是不是也两清了？”

    “这我得想想，”佛喀斯摩挲着下巴，“按照约定，你们的确为我带来了夺心魔的灵魂，但是却搞丢了那九个传奇灵魂，我主一定会非常恼火。”

    “那不在我们的约定里！”骨头高声怒吼。

    佛喀斯斜眼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就让骨头放低了音量：“我们约定，我们帮你抓到夺心魔，你就为我们解除了这个，这个印记！”

    佛喀斯冷着脸继续盯着骨头看，直到骨头冷汗直流，才突然大笑一声：“我跟你开玩笑的，瞧你的反应，真有趣。”

    骨头额头青筋直冒，忍了又忍，最终黯然低头，喃喃自语：“我他妈的可不想再去体验二百年的折磨了。我的国家，我的子民，还有吾爱们……我能重新触摸到他们，跟他们谈笑风生，一块儿大杯子喝酒，拉住他们的手，抚摸他们的胡须和脸庞……但是无论我做什么，都拯救不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经历一遍又一遍的生离死别，体验灵魂深处被撕裂剥离的痛苦……那简直，那简直……”

    他哽咽起来。

    佛喀斯同情拍了拍骨头的肩膀。

    “没问题，”佛喀斯说，“等我验证无误，就帮你们解除我主的印记。”

    半精灵和灰矮人全身僵硬了。

    “什么意思，”骨头干涩地说，“什么叫验证无误，为什么不立刻给我们解除？！”

    “你知道，很多人都觉得，自己能欺骗魔鬼。”

    佛喀斯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其实是我们给他们的错觉。就好像你在因特网上——哦，你问我什么叫因特网？啊呀，多次元宇宙是很广袤的，我们魔鬼的生意又很多，所以我不得不往来于各个世界，也就是星球之间进行正常的商业运作，这就难免有点儿串戏。

    “但那不重要，请听我说——在遥远的世界里，我们九层地狱的编外临时工专门为那些脑筋不清楚的小傻瓜提供小笔贷款。所以在那些个世界里，你会听到各种贷款的小故事。

    “譬如有个故事说，有个聪明绝顶的人，他跟这个平台，跟那个平台，甚至三四家平台，分别借了一笔钱，加起来总共几十万块吧，然后改头换面，身份不要了，直接撸了一笔钱跑路。成功把我们的编外临时工耍得团团转。但是你猜怎么着？”

    骨头摇头。

    “告诉你个小秘密，”佛喀斯说，“那些故事，基本都是我们地狱的编外临时工编出来的，还有个别是小傻瓜自己瞎吹牛装逼。事实上，当你看多了这类故事，而你又是个脑袋空空的蠢蛋，你就会满心以为自己能像故事里一样撸平台一笔大的，高高兴兴跑来签字借钱了。然后你会发现，如果你想故事里主角那样抛开一切远走高飞，你损失的远比你拿到的大得多。那代价，你根本就承担不起。”

    骨头打了个冷颤。

    “我们魔鬼，在那个世界有个别称，叫‘债主’。我喜欢这名字。”

    佛喀斯红光四射的眼睛盯着骨头，风度翩翩地微笑说：“我就是你们的债主，骨头先生，瑞特拉女士，还有这位烙兹先生还是烙兹女士。你们说，人为什么总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自己能瞒过债主呢？”

    骨头眼里全是绝望的怒火，声音颤抖：“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只是有感而发，”佛喀斯无辜地一摊手，“你瞧，我们的烙兹先生还是烙兹女士……算了，简略起见，就叫他烙兹先生吧。

    “我跟烙兹先生曾经在双蛇渡船上有过一次很热烈的会面。他愚弄了我。他用我不大熟悉的心灵异能，悄无声息地影响到了我的大脑感知，从而绕过了我的真知术，让我在错误的方向看到了一个烙兹先生。然后在我攻击那个假相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逃走了。

    “不得不承认，他可真行。我一直以为，我的意志坚如磐石，无懈可击。但是没想到，竟然有人能给我悄悄来了这么一下子。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佩戴了免疫影响心灵效果的魔法奇物。

    “你知道吗？这位烙兹先生，尽管已经打过照面，可还是坚持不让我看见他的长相，跟我用水晶球通讯的时候，居然还拿黑布把水晶球罩着。这开始让我怀疑，我在会面的时候见到的烙兹先生，是不是真的长成那个样子？双蛇渡船上的那个夺心魔的相貌，淡蓝色，章鱼头，四条触须……会不会压根儿就是他想给我看到的一个完完全全的假象？”

    佛喀斯从铁盒里拿出灵魂宝石，欣赏着。

    “果不其然，”它满足地叹息，“今天我终于亲眼确认了你的真面目，烙兹‘痉挛剧痛’，一个六条触须的超级夺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