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细细打量雪雁,见她身量苗条,花容月貌,遍身绫罗绸缎,乌压压的头发以银钗挽着,服色甚淡,腕上亦只戴了四只银镯,别无其他花饰,倒显得有些朴素,沿途中不觉问道:“没想到姐姐竟是在这里,大约有好些年没见了罢?”
这话虽然简单,但是雪雁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试探,心中不屑,面上含笑道:“算算,总得有五六年了,也不大记得了,一别多年,公公可好?”
王宝清了清嗓子,道:“好得很,自从进了宫,现在跟着夏爷爷。”
雪雁道:“那就好,往事别提了,且看今朝罢,见公公过得好,我便欢喜了。”
听了这话,王宝便知雪雁不会出自己贫贱落魄之时的境况,不由得眉开眼笑,放下心来,道:“这么些年没见姐姐,姐姐为人一如既往的好,我心里感激姐姐不尽,一直都想面见姐姐道谢,偏不得见,若不是这回在府上老太太跟前,怕还见不到姐姐金面呢。”
王宝的却是实话,荣国府他奉夏守忠之命也来过几回,那时都是凤姐管家,他直接到贾琏和凤姐跟前要银子,而雪雁也不会去贾琏凤姐那里见外人,故今日才得见。
雪雁笑道:“公公言重了,我算什么金面?不过是个丫头,比不得公公在宫里的尊贵。”
王宝愈加欢喜,想了想,摘下自己腰间佩戴的一对碧玉比目佩给雪雁,道:“上回姐姐相赠,犹未答谢,这是宫里贵妃娘娘赏的东西,权作相见之礼。”
于连生送雪雁东西,不管是千金万金,还是一文不值,雪雁都理所当然地接受,然而王宝这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却让雪雁心中十分恼怒,然而她知道鬼难缠的道理,便含笑着接了,道:“那就多谢公公了,我正没有一块好玉佩戴呢!”
接了这对碧玉佩,雪雁决定回去洗干净就放在首饰盒里,平常不碰,若再见王宝时戴给他看,免得他心里觉得自己看他不起。
想到这里,雪雁暗暗叹气。
于连生跟她起,在宫里曾见过王宝,不过两人一个在后宫,一个在大明宫,平常不大见面,即使见了,亦鲜少言语,于连生是不在意往事,王宝却唯恐别人知道自己盗走银两进宫,故处处回避于连生,在雪雁跟前也不提起,不知雪雁乃是南华之妹,并认于连生为兄。
王宝见她双手接过,脸上笑容更胜,很是有些自得,还要再,已经到王夫人院中了。
王夫人的院落十分清净,赵姨娘坐在廊下打盹,玉钏儿则在做针线,见雪雁带着一名内监进来,心里明白,忙起身过来,含笑道:“我这就通报太太一声,还请公公稍等。”
雪雁摆手道:“快些过去,别让王公公久等了。”
玉钏儿会意,忙进去通报,少时请王宝进去,雪雁要走时,玉钏儿忙道:“你且去我房里等等,让我送了茶进去,我有话跟你呢!”
雪雁只好停住脚,转而去了玉钏儿房里。
赵姨娘睁开眼看了一会,复又合上,现今黛玉年纪愈长,对待赵姨娘这些人也渐渐有礼有节,有什么东西有别人的,也有贾环的,只是略次一等,不似年幼之时看他们不起,故赵姨娘对黛玉主仆也没什么不喜。
玉钏儿送了茶进去,正要退出来,只听王宝笑道:“按理,本不该来打搅府上,谁知夏爷爷前儿有要事办,今儿一看竟短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只好来求太太援手,暂且借用一些时日,等明儿有钱了就送来。”
玉钏儿心中一惊,张口就是一千二百两,好大的口气。
像宫里出来的太监要钱,一向都是有去无回。
只见王夫人握着念珠的手颤了颤,随即道:“什么求不求的话?没得太生分了些。玉钏儿,你去外面问问,叫账房支一千二百两银子拿来。”
玉钏儿无奈,偏周瑞家的现今不在,只得亲自过去,不想账房上听了,忙道:“我的姑娘,还支这银子呢,账上哪里支得动?前儿老太太生日,可不是东挪西凑的?就是这回做衣裳打首饰,都没银子给姑娘打两套,丫头们一件都没有呢。”
玉钏儿陪笑道:“实在是宫里催得紧,不妨哪里的银子先挪出来用。”
账房上的人听了这话,立时撂下脸来,道:“这账面上的银子是能随意挪用的?到时候没银子谁来平这账?咱们是都不得做主的,就是太太亲自来了也没有!”
玉钏儿只得回来,悄悄在王夫人耳畔了。
王夫人听完,心头一紧,难道府里竟已经艰难如斯了?正欲打发人去凤姐处叫她想法子,忽一眼瞥见王忠一脸不耐,忙叫玉钏儿去开梯己,和彩霞抬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出来。
王宝见状,面上方露出笑容来,道:“夏爷爷在宫里也艰难,不然不会来打搅太太。夏爷爷管后宫里头的事儿,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想给夏爷爷体面呢!”
王夫人深知其意,笑道:“这是自然。”又命玉钏儿奉上茶钱。
荷包入手沉甸甸的,王宝越发欢喜,收在衣袖里,道:“既如此,我就不叨扰太太了。”
王夫人忙命人送他出去。
等人走了,玉钏儿见到王夫人神色不同,忙唤了一声。
王夫人回过神来,叹道:“这一年几次的饥荒,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偏为了娘娘,也不得不给他们,账面上果然一银子都挪不出来了?”
玉钏儿答道:“是实在挪不动,今年连首饰都没给姑娘们打全呢,下人一件都无。”
王夫人听了,叹气不语。
玉钏儿心里急着见雪雁,忙安慰道:“太太放心,等年下租子送上来了就好了。”
王夫人叹道:“哪里好什么?年下租子送上来,还得预备年酒,还得打金银锞子,这才是一笔大支出,光靠租子很不够,出了国孝,又是接二连三的红事。以往还有林姑娘的几个庄子铺子的收益,今年的可都得留着给她做嫁妆,府里哪有脸面用?”
玉钏儿听了沉默不语,王夫人久不管事,若不是这回凤姐推脱,自己去账房要银子,不然还不知道府里已经艰难到这样的地步了。
好半日,王夫人道:“你去问问凤丫头,可好了没有?若好了,且出来帮我一把,自打没了她,府里乱得不成样子。”
玉钏儿答应一声出去,径自往房里找雪雁。
雪雁正和丫头吃果子,见她进来,站起身笑道:“等了你好半天,有什么话?”
玉钏儿叫丫头出去,回身打开柜子,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她,道:“这是茯苓霜,太太才赏的,我留一半给你,那一半拿给我娘吃去了,如何吃法,想来你也知道,我就不细了。”
雪雁推辞道:“可是今年粤南的官儿来拜送的?我们早得了,姐姐留着自己吃罢。”
玉钏儿听了笑道:“可不是今年年初那会子孝敬的,园子里闹事儿也是它。我如今常能回家,同我娘一起吃,这个你拿去,爱吃就吃,不爱吃就赏人。”
雪雁方收了,出去时,见玉钏儿一同出来,不禁诧异道:“你还特特送我不成?”
玉钏儿道:“什么送你?我是去找二奶奶。”
着,悄悄将今日王宝来要银子,去账上支不得,王夫人自己取了梯己,这会子打发自己去问凤姐是否痊愈,几时出来管家等事一一了。
雪雁听了,并不奇怪,她早料到没有林家的另一半财物,荣国府会更早地开始颓败。
到了凤姐院门口,二人分手,玉钏儿径自进去找凤姐。
凤姐正跟容嬷嬷学规矩,闻得来意,嗤笑一声,现今她也明白府里的局势了,何况王夫人一心一意想娶宝钗进门,自己何必打先锋?便懒懒地倚着靠枕,对玉钏儿道:“大嫂子和三丫头管家,宝姑娘监管,如今管得好好的,不曾生事,叫我出来管家作甚?”
玉钏儿忙道:“虽有大奶奶和三姑娘宝姑娘管家,哪里比得奶奶周全妥帖。”
凤姐露齿一笑,旋即眼睛一瞪,道:“好没道理,谁知道府里都她们管家比我精细许多?现今府里蠲免了好几处的花费,省下了许多银子,她们又都读书识字,比我强得很!我方才听了,宫里打发太监来要银子,可有这回事?想来是府里的银子支不动了,故来找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道我能下出几两银子来花费不成?”
玉钏儿一时无言以对,只好不言不语。
平儿端茶上来,凤姐接了,喝了一口,含笑看着玉钏儿,道:“你也知道,我自打年后病了到现在,不过面上瞧着好,底子着实大亏了,大夫都我外强中干,命我调理,实不敢劳心费力,只得静养。你回去告诉太太,就过个一年半载,等我大好了必然接手,眼下就先烦劳大嫂子和三妹妹宝姑娘几个罢!”
玉钏儿听了,只得回去告诉王夫人,王夫人亦深感无奈。
凤姐等玉钏儿一走,立时放下茶碗,拉着容嬷嬷道:“好嬷嬷,我今儿做得可好?”
容嬷嬷道:“后边的话儿倒好,前面就太沉不住气了些。”
凤姐低头一想,叹道:“嬷嬷的是,我就是恼平常不想着我,管家别人也能管,偏这样叫我管家,还不是瞧着银子不够用了,大嫂子手里吝啬,三丫头一个女孩儿家,宝姑娘是外人,都没有银子拿出来支应才想到我?”
府里的银钱之事,容嬷嬷不语,她虽惊诧于荣国府内囊罄尽,却不愿多嘴。
忽听窗外秋桐大骂丫头,凤姐眉头一皱,冷冷一笑。
秋桐和贾琏早已彼此有意,如今贾赦赏了她来,两人正是*,凤姐全然不管,任由秋桐勾着贾琏不放,渐次将尤二姐亦忘记到脑后了。秋桐自恃得宠,又仗着贾赦和邢夫人之势,每每贾琏去后面就开始指桑骂槐,也不将凤姐和平儿放在眼里。
平儿听了秋桐话里话外都指着凤姐,不禁满脸怒色:“奶奶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凤姐看了她一眼,道:“什么话?实话!谁让琏二爷去后头了呢,琏二爷不在家,她可不是得骂两句?这可是老爷太太给的,比我还有体面呢!”
虽然在贾母跟前即使贾琏去了也不能圆房,但是贾琏是什么性子?哪里忍得住?和秋桐可不是打得火热?谁在意什么国孝家孝。三天两头过去,一过去,秋桐便骂,凤姐便叫人将秋桐骂出来的话传到后面去让尤二姐知道,看着她们两个龙虎相争,自己只管巍然不动。
闻得凤姐此语,平儿叹了一口气,再不言语。
凤姐垂头吃着茶,忽然道:“今年秋天的衣裳,怎么才打了那么几件东西?竟不是往常的两套首饰,我先前忙着事,一时倒忘记了。”
平儿只得道:“府里账上的银子不够了,便俭省了些,下人们一件都没给。”
凤姐胆战心惊,叹道:“如今府里真真是鸡儿吃了过年粮,亏得我放手早,不然此时还不知道是当金项圈呢,还是当金银东西呢!”
着,乃命平儿道:“将我母亲前儿给我的首饰拣一套精巧别致的给林姑娘送去。”
平儿进去,果然拿了一个锦盒过来,打开与凤姐瞧,正是一套巧别致的碧玉头面,钗钏耳环戒指簪佩一应俱全,玉色晶莹,雕工精致,十分好看。
凤姐看罢,头道:“极好,这头面也就林妹妹戴了方能显出清雅来。你送去给林妹妹,就我现今不管事,不知府里的事情,且请她体谅一二。”
平儿依言送去,黛玉不觉失笑。
雪雁接在手里一看,笑道:“你们奶奶如今倒大方。”
平儿笑道:“便是大方,也得看是谁,若不是林姑娘,奶奶哪里舍得送出去?”
黛玉听了,抿嘴一笑。
凤姐近来的确对黛玉一房十分大方,雪雁将王宝给的碧玉佩洗了擦干,扔进梳妆匣中,闻声出来,看着平儿笑道:“既这么着,年下田庄商铺的那些银子送来时,明儿给我们姑娘备嫁,就请你们奶奶多费些心思。”
平儿笑道:“还用你?我们奶奶必然尽心尽力。”
展眼已经进了九月,这日秋高气爽,黛玉颇有兴致地在院中赏桂花,周鸿打发人送东西来,雪雁忙接了,款待后令其离去。周鸿送的自然是八月里打猎所得的皮子,黛玉尤喜那张金钱豹的皮子,雪雁则挑好的给黛玉做衣裳,十月里府里送来的冬衣竟渐次比不得往年,皮子也不是上好,黛玉都没穿,赏给底下丫头们穿了,雪雁穿的也是自己做的。
贾琏十月初就启程去平安州了,这些日子里秋桐见凤姐不理她,越发张牙舞爪,竟而趁着贾琏启程后,跑到花枝巷子那边指桑骂槐一顿,骂得尤二姐每日紧闭门户,不敢吭声。
尤二姐现今名声极坏,左邻右舍听了秋桐骂的言语,看向尤二姐时都十分鄙弃。
凤姐又悄悄打发人找到了张华,令他过来找尤二姐,偏张华畏惧荣国府之势不敢,气得凤姐一个倒仰,恨道:“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难怪被人抢了老婆去!”见此事不通,便也不曾十分逼迫,只笑看秋桐和尤二姐斗。
贾琏回来时已是腊月,尤二姐心似黄连,面容黄瘦,心中不知是悔是恨。
如今凤姐不肯争风吃醋,自己又有爱妾娇娃,贾琏脸上不免有些得意之色,骄矜之容,见尤二姐近日又病了,便不大常来,反去秋桐房里歇息。
秋桐见了,越发得意猖狂。
这日贾琏来看尤二姐,尤二姐提起有孕之事,喜得贾琏忙去请医生。不想王太医往军前效力去了,便有厮另请了一位胡太医来,谁承想那胡太医竟是个庸医,见了尤二姐金面便魂飞天外,开了药方子抓药回来,半夜竟将男婴堕下,尤二姐登时昏迷过去。
贾琏气得恼恨无比,一面另外请太医给尤二姐治,一面叫人去找胡君荣,谁知胡君荣得知消息后,立时卷包跑了,贾琏只得把去请大夫的厮打了个半死。
凤姐得到消息时,暗道:“真真是老天有眼!”
容嬷嬷却有些怀疑凤姐,问道:“那胡太医不是二奶奶找的?”
凤姐扑哧一笑,道:“嬷嬷竟是高看我了,我难道会神机妙算,知道尤二姐有孕不成?我若治死一个人也容易,何苦去使唤二爷身边的人去请?琏二爷将那厮打得那样,倘或是我所为,半死之间我不护着他,他焉能不吐露?再了,我哪知道什么胡太医!如今国孝家孝,国孝倒罢了,可是家孝之间有孕,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若落在外人耳朵里,二爷能留?”
只不过是尤二姐先掉了孩子,贾琏便先伤心了,倘若再等两个月,人人都知道尤二姐有孕,到孝期养外室,证据确凿,瞧他在前程面前,会不会留下这个孩子!
容嬷嬷已教了她数月,见她已改了不少,便借机回到黛玉身边。
凤姐百般挽留不住,只得备了厚礼,亲自送她回去。
黛玉见到容嬷嬷回来,心中十分欢喜,留凤姐话,倒是雪雁爱打听消息,知道尤二姐之事,趁机问平儿,平儿摇头道:“不是我们奶奶,我们奶奶恨尤二姐是真,若是从前许就出手了,眼下有容嬷嬷教导,哪里肯脏了自己的手?”
雪雁一想也是,不管是眼下,还是原著上,医生都是贾琏派人去请的,谁能神机妙算到知道王太医不在,而贾琏必定去请胡太医?何况胡太医诊脉半日,若真是收买的,焉能不知尤二姐有孕之事?何必再接二连三地诊脉?直接开堕胎药就是。再胡太医不是诊脉开药后就立即逃走,而是听到尤二姐不好了才卷包逃走,可见就是一个庸医。
还有如今被打得半死的厮,若是早知道胡太医不妥,特特去请来,难道就没想到事后贾琏处置他?凤姐手段再厉害,还能在狂怒之下的贾琏跟前护住他?凤姐不管,他难道就不恨凤姐然后告诉贾琏?想来胡太医是个巧合,也许就是原著上给晴雯开虎狼之药的那位。
凤姐心狠手辣是真,但是尤二姐堕胎之谜也许和她无关。
雪雁摇头一叹,谁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呢?眼下非凤姐动手,她对容嬷嬷自来不愿隐瞒,既然不是,想来不是了,至于原著中,一谜团尔,难猜真相。
话虽如此,可想到尤二姐的下场,平儿心中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意。
雪雁见了却淡淡一笑,原著上凤姐知道尤二姐之事,可是平儿告诉她的,而非别人。平儿跟凤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她将尤二姐之事告诉凤姐,担心凤姐落败,自己不容于新奶奶,而且即使容得下,又哪里有凤姐当权时的风光?但是她本性却又是善良的,所以凤姐在整治尤二姐时,她又怜悯体恤尤二姐。
对外,她和凤姐一心,行事也对凤姐忠心耿耿,对内,她却讨得贾琏欢心,其善良品性更得下人尊重。不得不,妻妾之争,怨不得平儿讨好,生活于贾琏和凤姐中间,她本就不容易,偶然和贾琏过一会子凤姐心里还不乐意,所以才有尤二姐送殡时偷银相赠之举。
尤二姐一事,又有贾蓉等人,贾琏深恨凤姐,亦怨秋桐,唯独一人得益,便是平儿。
不过眼下凤姐丝毫不插手,尤二姐和秋桐之争,一死一伤,得益的反而是凤姐,由容嬷嬷调、教几个月,凤姐总算没有那么愚蠢狠毒了。
尤二姐既死,凤姐心中痛快,原本想趁机料理秋桐,随即一想便罢手不干了,只暗暗叫人提醒贾琏起太医给尤二姐诊脉时的气恼在心,贾琏一打听,便知是秋桐所为,不由得心中暗恨,而秋桐则一无所知,倚仗贾赦邢夫人,打发人来请贾琏回家。
贾琏不肯,秋桐便跑到邢夫人跟前哭诉,气得邢夫人浑身乱颤,只打发人来叫贾琏,他若不要,就送还给老爷去,贾琏只得回府在秋桐房中安歇。
尤二姐得知,不觉心如死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几个月她已经受到了无数打击和辱骂,不敢走于人前,如今自己胎儿既没,贾琏明知秋桐处处为难自己,却仍回府安歇,当晚便拿了一块金子吞下去,收拾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地去了。
尤二姐一死,贾琏顿时抚尸痛哭,宝玉想过去哭一场,被贾母和王夫人一齐叫住了不许去。尤二姐如今名声极差,贾母和王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许宝玉沾染其中。
凤姐看着贾琏伴宿七日,却是忽然生出一丝怔忡,对他百般喜欢中意的尤二姐尚且如此,假以时日,对自己这个他深恨的妻子该当如何?想到这里,凤姐登时不寒而栗,遂任由贾琏去料理,不插手,不出声,只在贾琏搬东西回来时,趁机吩咐自己的人去做。
凤姐早好了,只在将养,过了年,贾琏每每见到秋桐,便想起尤二姐来,反倒同凤姐好了起来,凤姐仍未处置秋桐,就任由她在院中横行无忌,惹来无数众怒。
如此一来,越发显出凤姐的贤良和软弱来。
凤姐和贾琏越好,心里越是忌惮,越是将容嬷嬷教导的事情谨记在心,她仍然不肯管家,在贾琏料理黛玉田庄商铺进项时接手管理,除了年货等物,一个子儿也没叫贾琏得手,只贾母之命,留给黛玉置办嫁妆,眼瞅着再一年就及笄了。
凤姐管着这些,十分尽心地给黛玉采买婚嫁用物,难得竟没有贪墨一文半个,年下叫雪雁到她屋里帮着记账,临走时还赏了四只二两重的金镯。
雪雁摇头不语,除了记黛玉婚嫁之物外,偶尔她还替凤姐记账,很有些来历不明。
到了仲春天气,黛玉想起再一年自己便及笄了,不觉脸红心跳,写了一首桃花行,雪雁一看,不同于原著上伤感之词,其间蕴含着洋洋喜气,只是仍旧风流别致。
姐妹们看了,忙改海棠社为桃花社,并推选黛玉做社主。
不曾想三月初三却是探春的生日,元春从宫里早打发太监过来送了几件顽器,合家皆有寿礼,探春亦换了礼服到各处行礼,黛玉只得将桃花社改在初五。
雪雁因笑道:“娘娘倒疼三姑娘,别人生日可都没得呢!”
黛玉不以为然,道:“虽不是同母,到底是亲姐妹,难免比别人亲厚些。何况也由此可见二舅母对三妹妹满意得很,方在进宫时对娘娘三妹妹的好话。”
雪雁头称是。
探春得到王夫人的信任,对于探春日后的婚事大有好处,她们当然为探春感到欢喜。
对于这些姑娘们,雪雁都很喜欢,也许当初因为黛玉之故不太喜欢湘云,但是相处日久,倒也明白了许多,明白她们各自的豁达。现今,自己明知她们的命运,却只因是个丫头而无力去改变,实话,亦是一种悲哀。
宝黛的悲剧,何尝不是这二人天生钟灵毓秀,看透了世俗,只得过且过呢?
探春回房后,看着元春所赐之物,她亦难掩心中喜悦,东西不算什么,最难得的是元春和王夫人对待自己的态度,只盼着王夫人往后待她依旧如此,也好给自己找个好人家,不必因为赵姨娘之故,导致蹉跎于闺阁之中。
姐妹们一如往常,凤姐却十分忙碌,原来她妹子已经定了保宁侯之子,定在五月初十成亲,她母亲常接她家去帮忙,见她神采奕奕,言行举止不同往常,十分满意,问起缘故知道是容嬷嬷教导出来,立时道:“很该如此,往常我没有教好你,你有福才遇到容嬷嬷。”
凤姐叹道:“阖府人人都是人精,唯我一个痴人罢了。”又是黛玉之功。
王子腾夫人听了,心里暗暗感激,道:“是个好孩子,现今谁家不知道她刚烈有情义?都周家有福,虽周家大公子剥夺了职位,只是个白身,但是林姑娘仍旧不离不弃。”
凤姐笑道:“他们两口可好得很,时常互送些东西诗词。”
王子腾夫人道:“早定了名分,又不是私相授受,他们联络些情分,原是理所应当。”
毕,嘱咐她妹子出阁时,也带黛玉过来。
凤姐称是,从王家回来,次日在贾母房中服侍姐妹们吃饭,忽有贾政的书信来,是六月进京,阖家喜悦不尽,唯有宝玉心急火燎地去补功课,忙得不可开交,贾母心疼,劝他不必,因探春宝钗文章替不得,字却替得,每日帮他临一篇,也能凑出许多,贾母方放心。
黛玉又笑又叹,到底心疼这个自幼一同长大的哥哥,便停了诗社,也替他写一些。
宝玉日日忙着用功,谁承想不久以后,贾政又传来消息来沿海一带海啸,糟蹋了几处生民,圣人命他顺路过去查看账济一趟,算一算须得冬底方至,宝玉便又游荡起来。
这日做了柳絮词,众人放风筝,雪雁拿了周鸿送来给黛玉的雄鹰风筝过来,黛玉不舍放走,道:“这一个挂在墙上,且换一个来。”
雪雁笑道:“姑娘越发气了,不过是个风筝,今年放了,明年再叫姑爷做一个便是。”
众人闻言诧异道:“竟是你们姑爷亲手做的不成?”
黛玉忙道:“你们听她胡八道!”
众人不理她,只笑看着雪雁。
雪雁道:“可不是我们姑爷做的,若是别人做的,我们姑娘才不要呢!”
最后,黛玉仍是没舍得放了周鸿做了送来的雄鹰风筝,而是放了别的风筝,才剪断手里的线,忽见鸳鸯过来,笑盈盈地看着黛玉道:“给林姑娘贺喜了。”
黛玉奇道:“我有什么喜事?”
雪雁也好看向鸳鸯,在她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来。
只听鸳鸯笑道:“听周大人在闽南那边立了大功,因事先带了太医和药材过去,瘟疫得到遏制,未曾扩散,虽死了些,不过数百,因此上皇和当今都十分欢喜,然当初在朝中有话在先,故不给周大人恩典,只免了他先前的罪过,反令周公子官复原职。”
黛玉听了,顿时喜上眉梢。
她和周鸿书信诗词来往日久,当然知道周鸿一腔抱负未熄,只恨闲置家中,没想到不过半年多,就已经官复原职了,虽早已有预料,但是听鸳鸯一,仍是欢喜无限。
众人忙都上来贺喜,黛玉不觉红了脸。
周鸿既官复原职,不日便将赶回山海关,黛玉忙忙得赶工给他做了两身衣裳鞋袜,在他送东西过来并提起此事时,叫人捎回去。
周鸿记得旧年柳湘莲所言,本打算出了国孝,便先迎娶黛玉进门,不曾想自己在此时官复原职,好在明年年初自己也算三年期满,到那时接到调任后进京再成亲不迟,此时成亲扔下她一人在家倒不好,他已从桑隆处知道自己来年便将进京当差,掌管禁卫军。
周夫人却是喜极而泣,拉着周鸿道:“虽然早咱们还能起复,但是事到临头,仍是难免觉得有些恍惚。”自从周元立功,各家的帖子也纷纷送来,门庭不似先前那般寥落了。
周衍并周涟周滟都上来贺喜,笑道:“该欢喜才是,都是嫂嫂之功。”
周夫人头道:“可不是,若不是林丫头提醒,汝父哪能预备得如此周全,又怎会在闽南立功?只可惜了上皇和当今两位圣人早有意思,汝父虽然立功,却不能为官,好在汝父眼下意欲暂且隐退几年,想必不会大失所望。”
周鸿道:“眼下咱们家脱罪,我即便远在山海关,亦能放心了。”
周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年咱们家起起落落,总算好了起来。你途中千万心,就是打仗也要心谨慎,别忘了你家里还有父母弟妹,还有林丫头等着你明年回京成婚呢!”
周鸿肃然应是。
四月初二,他便告别父母,携着东西启程了,其间没少了黛玉做的针线。
周鸿这一去,此后难有书信诗词来往,黛玉未免觉得有些寂寞,只偶尔给周夫人和周滟送些东西,及至到了五月初十,王子腾之女出嫁,凤姐过来相邀过去,方稍减烦闷。
往常黛玉也随着王夫人宝钗宝玉等来过,在别处亦见过王子腾夫人,然阔别久矣,她身材渐高,越发显得超逸了,王子腾夫人见了,不由得赞叹不绝,再看宝钗虽然与之难分高下,但是气度上却不如黛玉,且身份亦远有不如,但愿金玉良缘能成罢。
想到贾母一直不松口,宝钗已经蹉跎到十七岁了,王子腾夫人暗暗叹气。
黛玉却不知王子腾夫人的想法,在宴上见了几个旧交,便过去话,其间墨新之母墨将军的夫人拉着她笑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你也不过去顽,你姐姐着实记挂你,只是我拘着她在家里,六月她出门子,你可别忘记过来。”
黛玉笑着应是,道:“我也惦记着新姐姐呢,如今喜事倒多,六月初六婉儿也出门子。”
不止如此,连雪雁的干姐姐赖欣荣也是六月初六。
莫夫人笑道:“旧年不许筵宴音乐,不许婚嫁,耽误了多少人,这不才出孝,就接二连三地办起来了,我月月都有好几家须得过去吃喜酒,明年年初也吃你的酒。”
黛玉听了,立即飞红了脸,顿足不依。
一时有人来叫黛玉,黛玉方告罪过去,又是一番闲话家常。
好容易忙完,王子腾夫人晚间才得以歇息,见到王子腾回来,起白日见到黛玉之事,道:“真真不是我嘴,林姑娘往常年幼之时和宝丫头不相上下,现今模样儿虽依旧如此,可气度上便立即分出高下了,难怪年纪便定了这样好的婚事。”
王子腾白日里喝了几杯酒,正吃解酒茶,闻声道:“婚事不但好,周将人才也绝佳,现今官复原职,明年期满必然再升一级,到那时过去就是三品诰命了。”
王子腾吃惊道:“竟有这样的好事?”
王子腾道:“倒也不必过于吃惊,军功之赏本就十分厚重,周将今年吃了亏闲置在家大半年,谁不晓得是诬陷所致?当今心里自然有些愧疚的意思,年下他在山海关再立几个功劳,摆明了明年能高升。你倒是待林姑娘好些,周家不同别家,文武皆有交情呢!”
王子腾夫人头道:“往常因两位姑太太之故,我并不如何喜欢林姑娘,如今凤哥儿得了林姑娘的益,为人又极出色,我自然该当对她好,我已打算明年给她添妆加厚几分。”
到黛玉出嫁添妆,王子腾颇为赞同,随即叹道:“怕到那时候有的饥荒可打呢。”
王子腾夫人不语,她比贾家走动得多,自然知道各家的议论。
王子腾又道:“倘或给了三五十万两银子的陪嫁,外人瞧着也过得去,倘或没有这么些,贾家就等着让人戳脊梁骨罢。”
各家都知道贾家侵吞林家财物,但是若多给黛玉些陪嫁,外人也不好什么,毕竟这么一笔财物没人不动心,可若是只有十万八万两,那可就是笑话了,觉得贾家苛待黛玉。
关于此事,王子腾所想竟和桑隆一模一样。
王子腾夫人却道:“我瞧着撑破了天就那么几万两,下我听凤丫头过,这事她比别人清楚,林家留下的东西里只给林姑娘几万两的古董玩意,都是省亲后剩的,还有一些绸缎衣裳首饰布匹,一两银子都没留,留的几万两银子是贾家姑奶奶嫁妆单子上的。”
王子腾听了,眼睛一瞪,道:“竟是这样?真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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