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东院里,探春行动坐卧深受辖制,她刚从宝钗房中出来,途中便见到周瑞家的过来,对于王夫人身边的人,探春一向敬重非常,忙笑道:“妈妈从哪里来?”
周瑞家的听到南安太妃欲认探春为义女,知她身份不同寻常,脸上堆笑,道:“南安太妃来了,太太打发我来请姑娘过去见见。”
探春闻言,心中忽然一动,想起方才从宝玉嘴里知道的消息,道:“南安太妃怎么忽然来了?”
周瑞家的笑道:“咱们是世交,难免时常来往些。”
探春却是一惊,深感不安。她原非愚蠢女子,又知世事,方才听宝玉南安郡王在西海沿子兵败被俘,也知道爪哇国请求天朝送公主和亲,都知道朝中选了南安郡王未出阁的妹子,探春焉能猜测不出南安太妃此行不怀好意。
周瑞家的催促道:“姑娘快换了衣裳,同我过去罢,别让南安太妃久等了。”
探春问道:“是单见我一个呢?还是见我和四妹妹?若是见我和四妹妹,我找四妹妹一起过去。”荣国府中诸芳流散,仅剩探春和惜春两个姐妹,她随着贾政王夫人等偏安一隅,惜春只知道诵经念佛,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想到府中的境况,探春心中不禁叹息了一声,只怕不长久矣。
周瑞家的笑道:“四姑娘哪里比得三姑娘伶俐?因此太太打发我只叫姑娘一人过去。”
探春只得回房另换了衣裳,略加收拾一番。
周瑞家的见了,满脸赞叹,笑道:“真真三姑娘是少见的标致人物,模样儿不必了,这通身的气派竟是无人能及的,怪道南安太妃记挂着三姑娘的好处。”
探春却是勉强一笑,早知会被南安太妃记挂着,宁可没有这样的好处,出了房屋,路过宝玉和宝钗的外书房院落时,恰逢宝钗出来,宝钗也不是寻常女子,早得到了消息,担忧地看着探春,问道:“三妹妹这是去哪里?”
探春低声道:“南安太妃来了,叫我过去相见。”
宝钗闻言一怔,吃惊道:“这是要做什么?”
一语未了,便见宝玉奔了出来,先是怔怔出神,然后一把拉住探春,嚷道:“三妹妹不能去,谁知道南安太妃是为了什么过来。”
周瑞家的脸色一沉,恐南安太妃等得心焦,上前道:“宝二爷,这是太太的吩咐,二爷别拦着三姑娘过去,仔细怠慢了南安太妃,太太知道了,恼二爷的不是。”
宝玉瞪了她一眼,斥责道:“都是你们挑唆的,不然,怎么叫三妹妹过去?”
周瑞家的听了,登时涨红了脸。
探春摆脱宝玉的手,苦笑道:“咱们家到了这样的地步,不去又能如何?二哥哥放手,让我去罢,不管是生是死,总要面对。”一句话得宝玉滴下泪来。
探春别过宝钗和宝玉,随着周瑞家的到了荣禧堂。
南安太妃坐在上首,一身锦衣华服,打扮得富丽异常,却难掩一脸疲惫之色,见到探春过来,亲自走下来拉着探春,细细打量一番,脸上尽是满意之色,对王夫人笑道:“我就你们家三姑娘好,两三年不见,越发出挑得标致了,这样的模样,这样的气派,便是我那两个丫头也远远不及,难怪别人都好姑娘都在你们家。”
王夫人听到这里便知南安太妃对于探春十分满意,不觉谦逊道:“三丫头不过是蒲柳之姿,萤豆之微,哪里比得上郡主们的尊贵,不敢当太妃之赞。”
南安太妃拉着探春坐在自己身边,先是安抚探春的惊慌,然后微笑回答王夫人道:“怎么当不得?若她还不好,天底下就没有更好的了。只是我白得了一个女儿,你别舍不得。”
闻听此言,探春一颗心如坠冰窟,惊得面色苍白,十分惊慌。
凤姐在旁边看到南安太妃抿嘴微笑,竟不像是庙里的菩萨,反似索命的恶鬼,她情不自禁地看向探春,脸上掠过一丝同情,虽然探春十分可怜,做了南安太妃的义女便要远嫁和亲,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插手王夫人做主探春,也知道家里有南安王府这样的靠山乃是极大的喜事,不管是贾政和王夫人,还是贾赦和邢夫人都巴不得送她过去。
王夫人不假思索地笑道:“太妃看中三丫头,是三丫头的造化,给太妃做了女儿,明儿便是郡主了,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我只有为三丫头欢喜的,哪里会舍不得,只怕三丫头生得腼腆,反令太妃费心太过。”
完,对探春道:“三丫头,过来给太妃磕头。”
话音刚落,便有丫鬟送上锦垫。
房中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看向探春,有喜有叹有悲有愁,不一而足。
探春听了,木木呆呆地站起身,也不知道神魂飘荡到了何处,心里五味杂陈,不上来,她忽然抬头,望着南安太妃势在必得的神情,以及王夫人殷切期盼的目光,看到这些,她便知道今日之事不容自己拒绝,也决绝不得,想到这里,探春只得缓缓地走下来,跪在地上,伏身向南安太妃磕头,道:“女儿给母亲请安。”
南安太妃见了,眉开眼笑道:“好女儿快起来,不必多礼。”
探春起身后,便有丫头扶着她依旧坐在南安太妃身边。
南安太妃拉着探春,面上带着不出的欢喜,对于探春的识大体更为满意,这时向带来的下人摆了摆手,一个丫头出去了一声,然后有无数丫鬟仆妇鱼贯而入,抬上许多箱笼等物,更有数不尽的绫罗绸缎金玉古玩,摆满了大厅,耀眼生辉。
众人见状,登时一呆。
瞧着她们一脸愕然,南安太妃微微一笑,对王夫人道:“我既认了三姑娘做女儿,必然不会怠慢她,二太太只管放心,这些只是给府上的一心意。明儿三丫头封了公主,出阁之时还有我们预备的嫁妆,等我们王爷回来,心里感念着三丫头的好处,另有重谢。”
听到南安太妃明确送自己和亲,探春顿时心如死灰,不敢置信,而王夫人心中却是一宽,有了南安太妃的允诺,自家便多了一座靠山,忙道:“怎能劳烦太妃如此破费?”
南安太妃笑道:“算不得破费,是我一些心意罢了。既认了三丫头,我就带她回府了。”
王夫人听了,满口答应不迭。
探春却道:“母亲容禀,这一去不知有没有再见之日,母亲让我同姐妹们一别罢,姐妹们相好了一场,总要见过别过才是。”
南安太妃听了,不免有些怜惜,道:“既然如此,你就暂且多住几日罢。”
探春见她答应了,忙起身拜谢。
南安太妃又对王夫人道:“三丫头且先留在府中居住,有劳府上好生照料,过几日我就打发人来接她回王府,明儿打发人送郡主的衣裳过来。”
王夫人自是答应不提。
南安太妃嘱咐了探春几句话,又留了几个教习嬷嬷和丫头给她使唤,方告辞而去。
送走南安太妃回来,探春眼泪滚滚而下。
凤姐瞧着可怜,走过来安慰道:“三妹妹,你心里想开些罢。”
探春虽有无数眼泪,当着王夫人和南安王府留下来的教习嬷嬷,却不敢哭出声来,她忍住伤痛道:“我是无妨,多谢嫂子劝导。”
王夫人叹道:“三丫头,这是你的命,你的命好,有造化。”
探春站起身,低头应是。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快回房歇息罢,打发人送帖子,接了你旧日的姐妹们过来,总要好生辞别一回,早些见了早些别过,也不知道南安太妃几时打发人来接你。这件事一会子我打发你二嫂子帮衬你,好歹临走前都见一见。”
及至回到东院,探春便先回房。
彼时阖府皆知此事,侍书忍不住痛哭道:“我的姑娘,何以如此命苦?”
探春拿着手帕掩面,亦是伏案痛哭不已。
翠墨在门外看着,侍书方道:“这是怎么?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听林姑娘的话,求老太太做主给姑娘相看一个人家,也不必有今日之灾。”她们是探春的贴身丫头,必然是要跟着探春一同和亲,从此远离家乡父母,侍书焉能不急不恨。
探春哽咽道:“什么灾?什么难?都是我的命。”
侍书道:“怎么非得姑娘去和亲?南安王府不是有郡主吗?太太就那样狠心?”
探春听了这话,忙过来掩住她口,然后拭泪道:“傻丫头,你跟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不明白?太太能做什么主?这件事,本就是南安王府以势压人,容不得咱们拒绝,其中定然也有老爷之意,不然太太是不会答应的。”
侍书大吃一惊,低声道:“太太还罢了,到底隔着一层肚皮,只是老爷怎么狠心如此?”
探春回转过身,慢慢走到窗前,望着天边变化无常的流云,苦笑一声,低声道:“府里一年不如一年,自从分家之后,两房嫌隙日深,咱们家更是寅吃卯粮,只拿银子撑着架子罢了。舅舅死了,薛家败了,咱们家也如江河日下,连区区一个贾雨村都能污蔑咱们,可见比不得从前了,这回我替代南安郡主和亲,咱们家凭空便多了南安郡王府的靠山。”
自己替代南安郡主远嫁和亲,等到南安郡王回来,南安王府便会对父母另眼相待,他们不必忍受贾母去世后大房的宰割,贾政年底出孝,定然也能谋个好缺。探春明白,自己家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若想长久,只得如此。只是,不知道又能换来多少长久的富贵。
侍书跟随探春日久,自然明白探春的意思,泣道:“那也不能拿着姑娘去换。”
探春长叹一声,反而安慰道:“你也别替我叫屈,谁知这件事于我而言是福是祸?即便没有今日这样的事情,我难道就能逃得过日后的事情?我是女孩儿家,终身都是父母做主。”
侍书自然明白,不然从到大探春不会那样奉承王夫人,正要再,便听翠墨在外面高声道:“宝二爷来了。”
探春忙止住侍书的话,起身相迎,道:“二哥哥不在家中用功,怎么过来了?”
宝玉刚进门便放声大哭,拉着探春的手,呜咽道:“三妹妹怎么这样命苦?南安太妃别人不认,怎么偏认了三妹妹?保家卫国都是将士的事情,怎能让三妹妹一个弱女子去和亲?便是三妹妹去了,又能换得几年平安?”
想到自己将来的命运,探春不由得泪如雨下。
宝钗跟了进来,听了宝玉的话,忙道:“二爷,这话不能乱,别让外面听到了,咱们府里背地里抱怨南安王府的不是。”
探春也劝道:“二嫂子得是,二哥哥话留心些。”
宝玉道:“难道我错了?他们家的郡主是金珠宝贝,难道咱们家的姑娘便是破铜烂铁?不值一提?咱们家也算是读书之族,钟鼎之家,怎么没一个人为三妹妹做主?”
探春背过身去,低声道:“二哥哥和二嫂子若疼我,就先替我发了帖子,请二姐姐林姐姐琴妹妹云妹妹她们过来一趟罢,我这一去,只怕一辈子都回不来了,临走前,姐妹们见上一面,上几句话,或者写几个字,带到了那里,便是个念想儿。”
宝玉和宝钗听了,心中十分难受。
探春亲自写了帖子,忽然贾政来叫,探春忙过去了。
次日一早,宝钗命人将帖子送往各处。
黛玉因近日操心堂兄堂侄的春闱一事,南安太妃认探春一事尚且不知,故接到帖子时,犹在笑话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送帖子请客了?难道为的是三妹妹的生日?放心,我是没忘记她的寿辰,等到三月初三,必然送上厚礼。”
黛玉生日刚过,自然想起清明节是探春的生日。
来报信的婆子忍不住道:“并不是为了请客,是为了三姑娘做了南安王府的郡主,不日便要远嫁和亲做番王的王妃了。三姑娘舍不得姐妹们,想见一见。”
黛玉大惊失色,外面爪哇国请求和亲换回南安郡王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她也知道,遂道:“怎么是三妹妹?”她记得雪雁起,于连生曾经亲自去过南安王府,传过长乾帝的意思,和亲公主必得南安王府上所出,没想到南安王府居然敢行此事,偷梁换柱,南安太妃认了探春做义女,接到他们府上,可不就是南安王府出来的。
婆子叹道:“偏生南安太妃只瞧中了三姑娘,因此三姑娘想见见姑奶奶们。”
黛玉听了,忙去回周夫人,周夫人亦是叹息不已,允她过去。
南安太妃认探春为义女的消息已传遍京城,都笑南安太妃好心机,即便是雪雁也知道了,不禁一叹,荣国府到了这样的地步,难怪他们急着寻找靠山,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
雪雁想到此处,不免又问出宫游玩的于连生道:“哥哥是贾家二老爷之意?”
于连生正抱着麒哥儿看花,闻声冷笑,道:“可不是那位二老爷的意思,跟那位三姑娘得更加冠冕堂皇。若是他们不想三姑娘远嫁和亲,只需已经给三姑娘议了亲,或是定了亲,虽然只是托词,但是了这些便是推脱之意,难道南安太妃还仗势欺人不成?”
雪雁忙问道:“跟三姑娘了什么?”
于连生想了想,道:“听南安太妃认了三姑娘后,当晚二老爷叫了三姑娘过去,她远嫁和亲是为国效忠,以女子之身换回南安郡王亦是拯救一方百姓云云,横竖都是三姑娘和亲乃是大义,为了国之大义,理当舍去节。”
雪雁闻言,顿时啐了一口,虽然早知贾政本性,但是听到于连生这些话,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不必打听,她也知道荣国府愿意探春替代南安郡主和亲的缘故是什么,男人不争气,不想着如何振兴家业,只知道靠女儿换来富贵,先是元春进宫苦熬十年,如今早已香消玉殒,现在又轮到探春为家里博得长久了。
于连生道:“那个三姑娘可惜了。”
雪雁头道:“林夫人一直都想着姐妹们有个好前程,可惜终究是外人,难以插手,且二太太不大喜欢林夫人,林夫人自然不好上赶着,不知道这会子心里怎么担心三姑娘呢。”
于连生嗤笑一声,道:“林夫人这样为姐妹着想,可是她那些姐妹们有几个真心待她?”
雪雁抿嘴一笑,确如于连生所言,那些姐妹们没一个和黛玉情分深厚的,素日待黛玉都是淡淡的,未尝不是因为黛玉得贾母宠爱太过,她们正经姑娘反靠后,只是却没人想过,他们花了黛玉那么多的家产,贾母略疼一子又如何。
正想着,贾家忽然打发人来送帖子,是探春请雪雁过去一会。
雪雁不觉一怔,道:“请素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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