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知为何,对米欢,孟聚可以很随便,气恼了骂一通都行。但对这个李豹子,孟聚却是丝毫不敢怠慢。有些人,生来就有一种慑服众军的气度,哪怕再落魄也让人不敢轻视,这种人是天生的名将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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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吃过晚饭,孟聚并没有留在都督府内休息。他唤来了江海:“江督察,可有空暇陪我出去转转,领略下赤城的风土人情?”
江海十分凑趣:“镇督有此雅兴,末将自当奉陪。”
两人换了一身便装,从都督府的后门出来。大战过后,赤城民生凋敝,街巷两边的店铺大多都关门打烊了,街巷上也是行人稀少,倒是巡查的士兵和衙役不少,一队队举着火把在街面上转悠个不停。只是看着孟聚和江海二人器宇轩昂,看气势都知道不是一般人,那些巡街兵也不敢上来查问。
看到那漆黑黯淡的街道,孟聚叹了口气:“这趟北胡入侵,可把赤城折腾得够呛啊!虽然没破城,但受了这趟兵灾,赤城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恢复元气啊。”不知不觉地,他已把赤城当做自己的地盘了。
“镇督放心。虽然现在打仗有些萧条,但很快会好的。卑职上次来过,看到赤城的商业和民生还是很繁荣,每年的赋税也不低。赤城镇是个好地方,出精兵,物产也丰富,否则以前元正斌也不能与拓跋雄分庭抗礼那么久了。只要镇督入主,想来很快就会恢复的。”
两人一路漫不经心地聊着天,来到了东平援军入主的军营附近。看到前面一片人潮涌动,声音鼎沸,大群的民众将军营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惊讶。孟聚更是心下一沉:“难道是我们的兵跟赤城当地人发生纠纷激起了民愤?这样的话就糟糕了。”
江海也是面露忧色,看到一位挎着篮子的老头正在向军营那边走去,他上前施了一礼:“这位老先生,请问了,前面这么多人聚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那老先生态度很客气,他打量了江海一眼,笑呵呵道:“后生,听口音,你也是东平那边来的人吧?”
“老先生真有眼光,在下确实是东平人。”
“哦——东平人好,东平人好啊!你们东平的孟大帅领着兵马过来,打垮了城外的胡魔,救了我们赤城百姓。我们都听说了,为了救援赤城,孟大帅领着弟兄们一路急行军,四天走了七天的路,到这边还得跟胡魔兵厮杀,弟兄们真的累得不行了!我们赤城百姓知恩图报,识得好歹,东平将士为我们流血流汗,我们也没别的法子报答,只有做点好吃的让东平的弟兄们尝尝。这不,老汉我煮了一篮子面食送过来了,盼着让弟兄们吃了有力气跟胡魔厮杀!”
孟聚和江海对视一眼,都是如释重负。
“老先生自愿劳军,当真辛苦了。只是大家为什么都聚在这边不肯离去呢?”
说到这里,老头就有些悻悻了:“东平军好是好,但他们的军官,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他们不许士兵出营与我们见面,也不肯收我们的礼物,这让我们如何过意得去?这不,大家都聚在这边求情呢,好歹让那些辛苦的小伙子们吃上一点啊!我们做的东西又没下毒,何至如此提防呢?”
孟聚恍然。事情原来还是因为自己。为了准备明天的决战,也是担心官兵滋扰地方,自己曾下令,东平军今晚不得出营,养精蓄锐好好休息,以备明天的决战。
他笑着拱拱手:“老先生,既然军中有命令,那定然是有缘故的,您老还是回家歇着吧。报恩之事,来日方长,不急一时——告辞了。”
在军营门口的空地上,大批居民有老有幼,他们提着酒菜、面食、鸡蛋等各种食物。虽然他们都被门口执勤的哨兵拦住了,但他们围在营地却是迟迟不肯离去,有很多人还跪倒朝着军营方向磕头。当孟聚和江海在人群中穿行时候,他们不时听到人群的议论声:“这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啊!”
“是啊,倘若不是东平兵突然神兵天降,昨天胡魔不就屠城了?”
“东平兵只杀胡魔,不祸害百姓,比咱们赤城的那帮丘八好得多了,这可是真正秋毫无犯的王师啊!”
“东平孟大帅万寿,愿老天保佑大帅长命百岁,福寿延绵~”
“乡亲们啊,咱们可得想个法子把孟大帅留下来啊!不然孟大帅走了,那帮丘八又回来祸害大家了!”
在人群中穿了一圈出来,江海显得很兴奋:“镇督,赤城军民如此热情,对大帅如此拥戴,看来,我军进驻之事,那是水到渠成,不会有什么阻力了!”
听到百姓的议论声,看到自己如此受拥戴,孟聚心中也颇为欢喜,但比起江海,他的反应只是淡淡一笑。作为一个日益成熟的政治家,他早已知道了这个真理:作为个体的人类或许能做到知恩图报,但作为群体,民众却是最善忘的。救命大恩也好,杀父之仇也好,再深刻的感激和仇恨,最终都会慢慢淡化。能作为永恒不变的统治支柱的,唯有暴力和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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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孟聚和江海回到都督府时,天色已经入黑了。他们刚进门,一个侍卫就迎了上来:“镇督,赤城米镇督、李旅帅刚刚到来,他们说有紧急军情禀报。”
“他们现在在哪里?”
“在前厅。”
孟聚和江海急匆匆赶往前厅,在屋子里坐着的几个军官同时起身行礼。孟聚扫眼一看,除了米欢、李豹子等自己认识的,还有几位军官是陌生面孔,他冲他们点头回礼。
米欢向着孟聚恭敬地行了一礼:“大帅,打扰您休息了。”
“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有什么就直说吧!”
“是,大帅,斥候刚刚紧急报告,说发现城外的胡人兵马已经撤离了。”
孟聚一震:“他们跑了?”
“跑了。他们的大营已经空了。他们撤得很急,很多辎重和战利品都留在营里没拿走。”
孟聚撇撇嘴,心中却是对城外魔族兵的头领多了两分敬意。这家伙倒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见到魏军云集立即开溜,一点不拖泥带水,倒真有几分决断的味道。
“吞狼部的头人还真是个人物啊——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怎么先前没报告?”
米欢苦着脸:“大帅,这是卑职疏忽了。下午,卑职一直忙着救护伤兵、维修城池的事。斥候也不敢太靠近那边,他们报告说胡人兵马那边动静很大,兵马调动频繁,卑职想着反正那些魔族崽子也是被大帅打残的败兵,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所以,卑职也没有下令复查核实,没想到他们会走得这么快——呃,这个确实是卑职失职了,请大帅责罚。”
听米欢啰啰嗦嗦说了一通,孟聚沉着脸点头,没吱声。旅帅李豹子急切地问:“大帅,北胡跑了,那我们要立即追击吗?”
没待孟聚发话,江海已经抢过了话头:“不能追!现在敌情不明,贸然出击,万一被敌人伏击,我们就。。。咳咳!总之,敌情不明,我们镇之以定就好!”
孟聚望了一眼江海,心想这人确实有极高的用兵天赋,接触新编旅短短几天,他不但发现了这种兵马的强项,也发现了弱点。
新编旅机动性强,能迅速转移战场,能快速投放兵力,但弱点也是非常明显的:新编旅只适合投入那些敌人兵力、位置都明确的战场,参战之前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歇息回力。当他们遭遇意料之外的战斗时候——比如行进中受到攻击,那他们就会显得非常脆弱。行军的时候,铠斗士的体力已经耗尽,那时的铠斗士就完全是废物了。其他部队还能依靠步兵来掩护铠斗士回力,而孟聚这支全斗铠部队就只剩下被敌人屠杀的份了。
“江督察说得对,敌情不明,贸然追击绝非良策。我们也要提防这个可能,敌人虚晃一枪,引诱我军主力离开赤城,他们再突然杀回来。米镇督,请你继续派出更多的斥候查找北胡兵的踪迹。有什么情况,哪怕半夜也要立即通知我。”
米欢连连点头,保证绝不会再出差错。众人商议了一番军情,直到深夜才各自散去。当众人散去的时候,孟聚喊住了李豹子:“李帅,能留下谈两句吗?”
李豹子愣了下,他缓慢地转过身来,肩膀显得有些偻,目光呆滞:“大帅有何吩咐?”
今晚聚议时候,自从孟聚做出不追击北魔的决定以后,李豹子就象失了魂一般,垂头丧气,沉默不语。这些,孟聚早已看在眼里了。
“李帅,先请坐。我们聊聊。”
李豹子呆滞地坐在椅子上:“末将恭听大帅教诲。”声音如木头一般毫无生气。
“李帅,吞狼部只是突厥部的一个小分支,他们的实力并不是很强。北魔受了重创,他们此番离去——以我之见,他们多半是想逃逸出塞,还与我们大魏军争胜的可能很小。”
李豹子耷拉着脑袋说:“大帅明见,卑职亦是如此认为。”
孟聚走到窗前,眺望着明澈的夜空中璀璨的繁星,良久,他缓缓说:“吞狼部逃了,但我们的事情并未完结。接着,我们要收复各处关隘,招募壮卒,重建赤城的边塞防线。李帅,你是赤城的老将了,这些事,我都少不了倚重你的支持,你的担子会很重。”
李豹子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下去。他点头:“大帅信任的话,末将自然竭力而为,不敢懈怠。”
“我知道,李帅,你现在一心一意想的,是为你豹旅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孟聚转过身来,在李豹子面前坐下,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对方:“而我想的,却是如何让北魔长驱直入、任意屠戮生民这样的事不再发生。
受到北魔威胁的,并不止是赤城。今天发生在赤城的事,明日同样可能发生在东平,在沃野,在怀朔,在武川——北疆六镇,本为一体。
我们是大魏国的前沿,是为中原抵御蛮夷入侵的最坚强堡垒,但是——李帅,现在国内的局势,相信你也知道。在今后很长的时间里,我们不可能得到内地增援,只能靠自己了。我们——六镇边军——孤立无援。
中原的大魏皇族们争着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南朝则忙着征服西蜀。谁也不知道我们,谁也顾不上我们。但是,有些事,总得有人来干。在慕容和拓跋争权夺利的时候,这个国家——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鲜卑人的国家——总得有人来保卫。
有这么一些大魏朝的军官,他们英勇奋战,不为朝廷,不为皇帝,只是为了在那些裹着臭烘烘羊皮的蛮夷铁蹄下保住自己的家园,保住自己的亲人和故土。现在,他们势单力薄,需要有能力、有热情的同伴——李帅,请你好好考虑,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李帅,我能看得出,你的见识不是一般人,我哄骗不了你,也给不了你荣华富贵的承诺。你我都知道,我们的努力,很可能终成一场空虚。”
孟聚站起身,对李豹子点点头:“夜深了,李帅休息吧。”说罢转身离去。李豹子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那死灰般一片茫然的眼中,却是渐渐燃起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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