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嗝,摇摇晃晃地扬长而去。陵卫军官们轰然一声笑,纷纷跟着孟聚往营地里走,议论声不断地传来:“镇督大人真是痛快!”
“那种废材还敢出来现世!”
“姓轩的好不识羞耻,还好意思来教导人!有些人真是太没脸皮了!”
金吾卫军官们睁大了眼睛,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北疆来的孟将军真是太嚣张太放肆了,尤其他最后抛下的那句话,那真是太毒了。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轩文科,在众人的注视下,轩文科的脸色走马灯般红一阵青一阵,难看得跟死人有得比。他还是直直地站着,但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那捋胡子的手已经把胡子揪成了一团,揪断了好几根胡子。
众人都听得清楚,轩总管的喘着急气,念叨着:“这无知莽夫,这匹夫。。。” 这样念叨了一阵,他突然怒喝一声:“气死我了!”噗嗤一口血喷出好远,把胡子都给染红了,身子却是慢慢地软倒。
众人大惊,纷纷扑上去七手八脚地抢救,呼号求救声不断:“总管,总管!”
“快唤郎中来,总管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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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营地里,胡庸一路小跑地追赶孟聚,喊道:“孟镇督,孟大人!”
孟聚停住脚步,转身来:“管领有事?”
胡管领愣住了:看孟聚神清气爽,口齿清晰,哪有半分醉意?
“镇督,您。。。没喝醉?”
孟聚笑笑:“我确实喝了不少酒,老胡,有事吗?”
“镇督,刚刚的那位轩总管是梅妃娘娘的大哥,梅妃娘娘又是皇上最宠信的妃子,所以。。。轩总管是很得皇上器重的重臣。。。这个,镇督,您刚才做的,好像有点鲁莽了。”
孟聚慢条斯理地说:“轩总管是梅妃娘娘的兄弟?那他就是后戚了。真是看不出来啊,我看轩总管的斯文样子,还以为他是读书人呢。”
“镇督,您说得其实也没错,轩总管是货真价实的二榜进士,文武双全,曾任过御史台的谏议大夫,也外放过冀州巡抚。皇上登基以后,他就由文转武了。此次亲征,皇上让他统带一镇兵马,可见对他的器重了。”
孟聚望了胡庸一眼,微微诧异。这位胡管领说起高官的履历来如此娴熟——自己在东平陵卫当督察时候,就压根不清楚镇督叶迦南或者东平元都督到底有什么来头。
“难怪了,我看轩总管的样子,也不像是能穿斗铠上阵的人啊,原来他是以文转武的。胡管领对他这么熟悉。。。你跟轩总管有交情?”
胡管领吓了一跳,立即解释:“镇督说笑了,轩总管是何等人物,末将哪有这个福分跟他有交情。只是既然太子殿下吩咐末将过来给镇督您帮忙,末将也不敢轻忽,事先打听了下大营的重要人物,把他们的情况了解了些,免得事到临头出了岔子啊。”
“胡管领这么用心做事,一定很得太子殿下信重吧?”
胡庸低头:“还盼着镇督大人在太子殿下面前帮末将多多美言了。有镇督您一句话,顶得上末将十年辛苦啊!”
“哈哈,这个好说。胡管领你是人才,有机会我会跟太子提的。”
胡管领自是一番感激不尽,他凑近孟聚身前,压低了声量:“镇督,其实,太子殿下与轩总管,关系也不是很融洽。您知道,太子殿下是皇上的嫡子,但他的生母琪妃已去世了。现在,皇上专宠梅妃,三皇子慕容南公子就是梅妃所出。现在,三皇子已经十八岁了。前阵子,朝中有传言,说皇上有意册立三皇子为嫡,轩总管他们一帮人说得尤其厉害。。。当然了,皇上圣明,还是册立了咱们大公子为太子。”
“三皇子慕容南公子?他十八岁了?”
“是啊,而且这次出征相州,皇上还把他带在身边。”
孟聚蹙眉,他在洛京匆匆路过,还不知道这件事。回想起在洛京见到慕容毅时候,对方眉目间那沉沉的忧虑,孟聚很是同情:不但要应付大敌当前的北疆军,还得勾心斗角玩争嫡游戏,劳心又费力,自己这位慕容毅兄弟还真是不容易啊!难怪短短时间,他的头发就白了一小半。
“胡管领,你说,今晚轩总管过来找我们麻烦,是不是因为我是太子殿下请来的呢?”
胡管领很谨慎:“这些大人物的想法,末将实在猜不透。但这位轩总管听说他的气量不是很大,镇督您得罪了他,以后可要多多当心了。”
孟聚默默点头,今晚的事,对他来说也是个意外。他倒不是故意要跟轩文科过不去,但对方既然上门来找茬,他立即就意识到,自己绝不能示弱——古语说得好,人善人欺,自己若表现得太好说话了,以后会招来很多麻烦的。自己蛮不讲理一些,对方反而会顾忌几分。反正,自己也不是慕容家的兵马,除了慕容破以外,其他人也拿自己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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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五月,北疆还是刮着凛咧寒风的日子,相州却是已经渐渐进入了暖夏。天气渐渐炎热,来自东平陵卫的北疆士兵们纷纷把厚厚的大衣拿出来洗,一时间,营地里到处晾满了黑色或者褐色的大衣,士兵们光着膀子围坐在一起聊天、抓虱子,或者到处转悠着闲逛,显得很是舒坦。
自从一月份从北疆东平出发,数月来马不停蹄地辗转各地赶路,风尘仆仆,路过洛京都没能休息,在相州行营的日子可以说是让孟聚和部下们过得最为惬意的日子了。不必鸡啼时分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不必顶着寒风暴雪跋涉,不必露宿荒郊野岭,不必啃着干硬的黑面饼,可以睡到日头晒屁股,起来就有热粥和白面馍馍吃,吃饱了可以坐在暖烘烘的太阳下晒着日头捉虱子——在北疆的军汉们看来,除了没有女人以外,这简直就是神仙般完美的日子了。
明丽的日头暖烘烘地照在身上,正在巡营的孟聚也觉得心情不错。他穿着一身家常的青衫,悠闲地行走在营内各处,随和地跟士兵们打着招呼,碰到熟悉的老兵还停下来闲聊几句,那悠闲又自在的神态,活像个乡下老农正在自己的田地上闲逸地查看庄稼一般。
“镇督!”
孟聚转过身,齐鹏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镇督,慕容家的军驿转来的,洛京来信了。”
孟聚接过信,先翻过来看了下背面——封口是完好的,烘漆印完好无损。他这才翻过来,看到了信封上纤细又笔挺的字迹:“东平孟镇督亲启”。看到字迹,孟聚就知道这是苏芮的笔迹——她到洛京了吗?
苏芮的来信写得很简约,只是说她十天前抵达了洛京,拜会了监国太子慕容毅。在太子帮助下,北疆陵卫的洛京留守处已经成立了。孟镇督吩咐的诸项事宜,她已在着手打探了,现在已经有一丝眉目了,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有进展的话她将向镇督继续汇报。
信写得简约,里面蕴含的信息量却是不少,看来苏芮曾任东陵卫同知镇督也不是白混的,她也知道不能全然相信慕容家的军驿系统,关键的话只能暗示而不能明说。
孟聚若无其事地把信叠好再装进袖子里,心里却是松了口气。如何在慕容家的眼皮底下将白无沙留给自己的那笔遗产给取出来,这一直是孟聚最大的心病——甚至他之所以肯不远千里南下助战的,有一小半原因也是为此。
但孟聚也不可能跑去跟慕容毅说:“慕容老兄,我前任白老大给我留下了一个斗铠的生产基地,我现在要把他搬回北疆去,麻烦你帮忙放行吧!”——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孟聚和慕容家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说是下属的话,孟聚有很大的自主权;说是盟友,但双方的实力对比又太过悬殊了,孟聚还不够格担当盟友这个角色。
目前来说,慕容家——或者具体来说是慕容毅——对孟聚一直很宽容,供给和出手都很大方,但孟聚也知道,这并非因为慕容家很相信自己的忠诚,而是因为孟聚孤悬北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没有补充能力。
这也是北魏朝廷控制边将的不二法门了。再强悍的边将,只要打仗都少不了损耗,斗铠打坏一件少一件,他们只会越战越弱,最后被朝廷潮水般的军队淹没,即使强如拓跋雄这样的枭雄也免不了这个结局。
也因为如此,慕容家对孟聚很是放心,有求必应。但倘若孟聚要把斗铠的生产基地搬回北疆去,就等于补上了自己的唯一缺陷,慕容家从此失去了对他的控制——这种事,慕容毅就是跟孟聚交情再好、喝得再醉都不可能答应的。
孟聚唯一指望的是,现在自己正在前线为慕容家打仗,和慕容家还是蜜月期,慕容毅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人盯得太近吧?趁这个时机,苏芮若能想点办法,把那些器械运一部分回北疆去,那是最好了。
孟聚正琢磨着呢,又有人来报告了:“镇督,营外有人求见,说是从行营来的。”孟聚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慕容毅他老爹派人来了。
既然是皇帝派来的人,那就可以说是钦差了。孟聚于是吩咐开正门恭迎,各营军官集合,列队欢迎。“呜呜”的低沉号角声中,营门洞开。数十名名剽悍的汉子依营门列队一字排开,阵势森严,军官们面无表情,眼神冷漠,一股铁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行营来人并不多,只有三个人。领头的一位高瘦内侍手持拂尘,脸白无须,笑容可掬,正是孟聚的熟人,上次给孟聚带路的御马监马公公。
孟聚行礼道:“马公公大驾莅临,孟某有失远迎了。可是陛下有谕旨降下?公公要颁旨的话,请这边来。”
马公公常跟慕容破身边,平素见过的军旅阵仗不少,眼光是早练得毒了。眼见孟聚只有区区数十人,就能营造出这种逼人的威慑力——这种气势,只有在那些久经厮杀、能征善战的劲旅身上方能看到。
看到孟军士卒的剽悍锐气,马公公不由咋舌:“北疆兵的这股精神气,真比咱们金吾卫的要强。这路兵马,确实是一路劲旅!难怪太子殿下要千里迢迢地请孟聚来助战了,也难怪孟聚敢把轩总管气得吐血,人家可是真有底气的啊。”
他很和气地说:“孟镇督,咱家带来了陛下的口谕,可有安静的地方谈下吗?”
孟聚遣散众人,将内侍带到了会客室。
“敢问马公公,陛下有何吩咐呢?”
“镇督,来之前,陛下交代咱家了,这次的口谕不是吩咐,只是想与镇督商量。倘若镇督觉得有难处,可以回绝的,陛下不会介意。”
孟聚微觉诧异:“公公太客气了。到底是个什么事呢?”
“这个,咱家就直说了:要知道,大军厮杀可跟单打独斗不同,讲究的是各路兵马呼应有序,齐头并进,指挥起来更要如臂使指,运转自如——镇督您说,是不是这道理?”
自己号称北疆第一猛将,现在,居然是一个太监跑来教自己如何打仗——孟聚实在觉得啼笑皆非,他忍住笑:“公公说得很是,孟某受教了。”
“呵呵,咱家也知道,镇督您身经百战,自然不会不懂这些道理。但镇督和您的部下都是北疆人,不曾演练过我们金吾卫的阵型,也不熟悉我军的旗语和进退锣鼓。陛下很担心,大战之际,镇督您若与我军的各路兵马在联络上出了什么误会,只怕会耽误大事啊。”
马公公说得委婉,但孟聚还是立即有数了,这是冲着那晚自己跟轩文科的事来的。他从容道:“陛下果然高瞻远瞩,思虑周到。末将也正为此事忧虑呢。”
“呵呵,镇督您也想到这个了吗?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陛下是这样想的,因为镇督您初来相州,人地生疏,很多事都不方便。陛下呢,想派个熟手的人到镇督身边,平时帮镇督您分担一些琐务,料理一些来往公事。当然了,这只是陛下的想法,不知镇督您意下如何呢?”
孟聚沉声道:“公公的意思是,陛下要派监军到我们这来?”
马公公急忙摆手,表情很夸张:“大帅言重、言重了!这怎么能算监军呢?陛下担心大帅不熟情况,派人给大帅打下手帮忙罢了,免得让大帅在那些琐务上分心,只管专心运筹破敌就好,绝无他意。”
孟聚沉默片刻,又问:“倘若要派人来,不知陛下打算派哪位贤达高才过来呢?”
说到这个问题,马公公忽然变得扭捏起来了,他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咱家残余之人,实在不敢称什么贤达。。。倘若镇督您不嫌弃的话,这个任务,咱家就毛遂自荐了。”
孟聚再次发愣:“难道,陛下要派来的人——就是公公您?”
“是。咱家虽然愚钝,但做事还算老实勤快,陛下也该是看中了咱家这点吧。镇督放心,咱家过来是帮忙的,绝不添乱,还望镇督容纳。”
马公公站起身,他低着头,双手低垂,很恭敬地望着孟聚,一副人畜无害的可怜样。
孟聚看他片刻,忽然哈哈一笑:“陛下要派监军,末将本来确实是有些顾虑的,但既然是公公您亲自过来的话,依我俩的交情,那自然就没啥好担心的了。不过话可要说在前面哦,出兵打仗是很辛苦的事,公公可得要有吃苦的准备啊。”
听得孟聚松口答应,马公公也松了口气:终于把这个火爆脾气的家伙安抚好了。陛下说得真没错,这种血海里厮杀出来的悍将,本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轩文科找他摆威风,那不是自找不自在吗?
他露出了讨好的笑脸:“谢大帅提醒,咱家晓得的。咱家以前也跟陛下出兵上阵过,不会给镇督您添麻烦的。”
于是,孟聚唤来营里的杂务总管,让他给马公公准备住处去了。马公公也很识趣,知道孟聚不耐烦自己在他面前晃荡,很干脆地告辞了。
看着马公公离开,孟聚不禁莞尔。他猜不透慕容破的心思,不过他知道,这对自己该是好事。有个皇帝倚重的太监给自己做监军,这表明皇帝慕容毅对自己的支持态度,旁人来找麻烦时候也要顾忌多少。
至于说有个监军在身边会造成擎肘或者被监视,这种问题,孟聚根本就不在乎——慕容破就是再没品,他也不至于要觊觎自己这路三百人的小兵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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