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赤眉盯着那黑豹铠斗士,眼中露出了警惕的寒芒。
方才的打斗太短暂,他也判断不出树林里到底有多少铠斗士参战。但敌人能干脆利索地收拾了自己的一个伍,那潜伏在林中的斗铠肯定不会少,战力也不会差到哪去。
在他这种久经战事的老边军看来,事情非常明显了:敌人派出一名铠斗士在林前挑衅诱敌,企图将自家的兵马引入林中。
李赤眉不知道对面铠斗士的用意如何,但一条战场准则却是永远适用的——不能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不管树林里有多少埋伏的斗铠,既然对方希望自己进入树林中,那自己就绝不能进去。
按捺住怒火,李赤眉沉声对部下们说:“不必与这厮纠缠了,留下一队铠斗士看着他就行了。我们只管继续走。”
军官们都是震惊:“李帅,这厮杀害了我们这么多的兄弟,怎能放过他?”
李赤眉摆手,斩钉截铁地说:“走,不必管他!”
赤眉旅中,李赤眉的威望极高。他既然发了军令,军官们纵然愤愤不平,也只有遵命行事。当下,大队照着原路,继续追着昨晚打斗的痕迹出发了。
看到对方来了这么一手,孟聚很是意外。在他想来,被自己干翻了好几个铠斗士,对面的指挥官的反应该是怒不可遏地带着兵马冲过来围殴自己,然后自己往树林里一逃,且战且退地把他们往树林的纵深处引去,引着他们在这茫茫丛林和广阔原野上大兜圈子——敌人人多势众,但孟聚不信他们的铠斗士能跟自己比拼耐力和体力。磨蹭小半天,等他们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自己的部下们也该恢复体力了,那时逃的就该是对方了。
但孟聚没想到,对方的指挥官这么冷静,被挑衅后依然不为所动,这下轮到孟聚头疼了——再往前走不到三里路,就是自家兵马歇息的那片树林了。大队斗铠经过的痕迹是没法隐藏的,敌人只要顺着那痕迹找过去,发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该怎么办?想了片刻,孟聚转身一跃,跳入了树林中。
“那人走了吗?”
听闻奏报,李赤眉蹙眉不语。和部下不一样,听闻这个神秘敌人自行离去,他感到的不是轻松,而是诡异。他隐隐预感,对方不会就此罢休的。
“继续前进,前路小心戒备。”
李赤眉的预感应验得非常快,兵马行进不到一里路,斥候又发现了那黑色铠斗士再次出现——还是在一片树林边上,恰好堵住了赤眉旅兵马前进的道。
听闻部下们报告,李赤眉亲自赶到了队伍前头,看到了那名铠斗士,他心中的怒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尼玛的,这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这下,李赤眉再没办法再绕道了——倒不是说前方已经无路可绕了,只是他已经压制不住部下的怒火了。被杀掉了七名同袍,敌人还一再挑衅整路大军,偏偏旅帅不知为何还避让着他,这让那些勇悍又傲气军官们几乎气炸了肚子。
先锋营的高营官冲到李赤眉跟前,大声嚷道:“李帅,前锋营请战!定要宰了那厮,不能让弟兄白白丧了命!”
军官们纷纷附和道:“对!那厮辱人太甚,不杀了他,这口气实在吞不下啊!”
李赤眉环视左右,看到的都是满含怒火的眼睛。于是,他知道,倘若继续压制下去,兵马就有失控的危险了。这时候,他能做的,也唯有顺水推舟了:“高营官,你统带前锋营前去捕杀此獠,其余兵马在林外接应——诸位,倘若发现敌人在林中藏有伏兵,你们须立即撤退!”
军令一下,铠斗士们更是雀跃。虽然李赤眉下令诸人在林外接应,但众人已怒极,哪里是区区一纸军令能阻拦住的。当下,不但前锋营,中军也有不少铠斗士跟着这股劲头一同杀出,光铠斗士就有三十多人。黑压压的一片钢铁巨人冲杀而前,轰隆鸣响,声势震撼。
这等惊人的声势,在不知情的旁人看来,只当是势均力敌的两路大军对上了,谁能想到他们的对手竟只有区区一个人?
看到大群敌人杀来,那名铠斗士也不见惊惶。他站在那,伸手出来挑衅地勾了两下,那轻蔑之意表露无遗,然后转身一窜,又钻入了树林里。
“兔崽子,有种别跑!”
“留下受死吧!”
被挑衅的铠斗士们怒不可遏,他们大呼小叫着,一头冲入了那茫茫的树林中。只听“轰隆卡啦”的撞击声接连不断,在大群斗铠的撞击下,树木一根接一根地被撞翻、撞断,轰然倒塌,大片的林鸟被吓得惊飞起,在树林上空盘旋往转着。
很快,追击的铠斗士冲入了树林中,片刻之后,他们已与敌人接战。树林中只听呼喝喊杀之声大起,显然是追兵已与敌人伏兵接战,而且战情甚是激烈。
树林中交战之声接连不断,但却不见有人出来禀报战况,这让李赤眉心急如焚。他在犹豫着,是否该调派更多的兵马进去助战,但又担心敌人在林中埋伏重兵,自己派遣参战的兵马越多,损失就越大。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李赤眉唤来一个亲兵:“你进去查探,看看战情如何,敌人伏兵多少,然后速速出来禀报予我,不得迟缓!可听明白了?”
“李爷请放心,我不与敌人纠缠,速速归来!”
亲兵应命前去打探,李赤眉在原地急速地踱步,转着圈。倘若有可能,他更愿担任普通一兵,上到前线去真刀实枪地与敌人拼杀,这样更符合他的性格。只是作为一名军将的职责束缚了他,他清楚,比起到一线厮杀拼命,坐镇指挥才是他该做的事。
这时,树林中密集的交战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了,转而变为稀稀落落,显然交战已是接近尾声了。
谁输,谁赢了?
李赤眉急切得像有只小老鼠在抓扰他的心肝,痒得不得了。好在这时,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亲兵已经从林子里钻出来了,他一路小跑来到李赤眉身前:“启禀旅帅。。。”
“啰啰嗦嗦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快给我说,里面的弟兄,是输还是赢了?”
亲兵摇了摇头,神情沮丧,于是,李赤眉知道了结局,他急切地追问道:“那,树林里有多少敌人埋伏?弟兄们损伤可大?”
“李爷,弟兄们死伤惨重,高营官已经战死了,三十几个弟兄能活着出来的只剩那么十来个人了——他们快要退出来了。”
老实说,这个消息并没有让李赤眉意外——敌人处心积虑要把自己引入树林中,要说他们没有后手埋伏,那是不可能的。现在,他关心的只是有一件事,就是在树林中到底埋伏有多少敌人?这个关键问题上,亲兵也说不清楚,因为他只敢远远地张望战局,不敢靠得太近。不过他很肯定一点,那就是出现的敌人不多。
“李爷,弟兄们已经退出来了,您可以亲口询问他们就是。”
李赤眉抬头望去,果然,七八个铠斗士正从林中跑出来,他们跑得很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张望着,象是害怕背后的敌人追杀过来似的,弄得在林外接应的兵马也跟着紧张起来,摆起了警戒的阵势。
没有人出来,树林静悄悄的,安静得可以听得风儿穿过林梢树叶的鸣响。没有人出来,郁郁葱葱的绿色丛林安静地展现在众人面前,谁都不敢相信,就在片刻之前,这里刚刚发生过惨烈的厮杀和争斗。
李赤眉把逃出来的几名铠斗士叫了过来,刚才在树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铠斗士们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七嘴八舌地说成一团:“李帅,那家伙不是人,他是鬼来着!人不可能做到那样的。”
“高营官死了,他被那厮一刀劈死了。那家伙就那样突然从树后闪出来,一刀劈过来,几个弟兄们都来不及救,高营官就这样被他一刀砍成了两截!”
“那家伙动作实在太快了!他一会在这棵树边出现,一会在那棵树旁蹦出来,偷空砍杀我们一个弟兄后又跃走了,待我们追过去时候,他忽然又从我们后面跳出现,又砍掉我们一个兄弟!他在树林里东奔西窜,比兔子还灵活,滑溜得象条鱼。我们虽然人多,但谁都追不上他,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然后,这几个铠斗士又在彼此埋怨,都说其他人笨手笨脚妨碍了他不能施展,否则早把那偷偷摸摸鬼祟伤人的家伙给斩了——听得他们推卸着责任,李赤眉越听越是狐疑,越听越是惊讶。
“且慢!你们说,从头到尾,跟你们交战的,只有那那黑豹铠斗士,再无别的敌人了?”
铠斗士们沮丧地低着头,无言以答。
倘若有可能,他们是不愿承认这一点的,整营的铠斗士败在一个单枪匹马的敌人手上,连营官都被杀了,这可谓莫大的耻辱了。但问题是,他们仓促地从树林里逃出来,立即就被带到李赤眉面前,大伙还来不及串口供呢,除了承认,他们确实也没别的办法了。
李赤眉不敢置信,他又追问了一声:“难道,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再没有别人了?”
回应他的,依然是沉默。
片刻之后,李赤眉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李赤眉确实想明白了,为什么从头到尾,敌人只有一人在挑衅——并非对方故作玄虚在摆空城计,只是因为他确确实实只有一个人。
想明白了这一点,李赤眉并没有感到轻松,正相反,一股阴寒之气从他背脊上升起,直冲脑海,让他整个人都不寒而栗:那孤身一人的铠斗士,居然干掉了自己整整一个营?
这怎么可能?
在说书人嘴里,“万人敌”这个头衔就跟烂大街般不值钱,但真正懂行的人都知道,那只是夸张而已。比起普通士兵的厮杀,铠斗士之间的交战来得更残酷、更耗费体力,能同时以一敌二的铠斗士,那都可以算是了不起的勇士了。而就算是军中闻名的骁将也未必能挡住四五个铠斗士联手围攻。
但面前的敌人却一个人干掉了自己最精悍的前锋营!
这是什么概念?当年的大魏开国皇帝天武号称说能以一敌万,但他逞威风的对象也只是无铠的步兵而已吧。对上铠斗士,他就不见得那么灵光了,同样在江都城下败在了李长生手下那帮乌合之众手上。
金吾卫那帮软脚虾,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高手,竟比当年的大魏天武王更厉害?
这个问题,李赤眉实在想不明白。他冷冷望了周围部下们一眼,刚才还急切求战的军官们此刻全蔫了,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不做声。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清楚现在的形势实在棘手。对方躲在树林中,这种地形,铠斗士没法组阵配合,弓弩也施展不开,兵力的优势无法发挥,多少兵马投进去都是个死字。方才还吵嚷着要出战的将军们,现在却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唯恐李赤眉点上自己冲入林中厮杀。
李赤眉在原地绕着圈,眉头深蹙。
按照李赤眉的心意,他是既不愿,也不想与那个神秘敌人再继续打下去了。敌人身手高强不说,算盘也打得极精。他不与自家的大队人马硬拼,只把自己的人马引入丛林中,一个个地偷袭吃掉。其实,只要自己不进林子里,兵马严阵以待,他肯定是拿自己没办法的,但自己却也拿他没办法——自己两千多号人马陪他一个人耗,怎么耗得过?
而且,继续打下去的话,输赢姑且不论,敌人只有一个,自己有整整一个旅,即使杀了他或者擒了他,既不能增长自己的名声,也不能换得功勋,这场战斗毫无意义;
但就此罢手退兵的话,却又不行。前前后后,自己已有三十多名铠斗士损折在对方手上了,就此罢休的话,不说对士气的打击,就是日后传扬出去,说是自己整路兵马被一个金吾卫铠斗士逼退了,自己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好吧,就算为了麾下的弟兄们,自己不要脸倒也无所谓了,但没找到拓跋寒都督的下落,就这样回头,自己又如何跟元帅交差呢?
李赤眉只觉,这实在是他平生所遇最为棘手处境了。打不赢,走不得,回不去,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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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亮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孟聚背倚着一棵大树,大口地喘气。在他周围的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七八具支离破碎的人体,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子,熏得他头晕脑胀。
孤身一人与三十多名铠斗士的周旋和厮杀,这种剧烈的运动即使以他超人的体力也难以承受。他抬头望着天空,通过那茂密的枝叶,努力判断太阳的方向。
自己厮杀多久了呢?一刻钟?半个时辰?或者整整一个时辰?有这个时间,部下们已经恢复战力了吗?孟聚不知道,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尽快休息回力,然后等着敌人下一波攻击。
这时,林外传来了一阵人叫嚷的声响,孟聚以为边军要进攻了,连忙站起身,拔起了插在身前地上的佰刀——原本锋利的刀刃被砍斫得到处是豁口,参差不齐的象把锯子。他向林外走了几步,于是林子外的人声听得更清楚了,那好像有人在叫嚷着什么。
孟聚向林外走过去,于是那声音越发清晰。林子外边,有人正在大声喊话:“林子里的金吾卫弟兄听晓了,咱们是边军赤眉旅的兵马!李赤眉将军有请阁下出来,有要事面谈,保证绝无恶意。”
听了一阵,孟聚愣住了:自己遭遇的这路人马,原来竟是李赤眉的兵马?
这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当年在武川匆匆一晤,李赤眉行事正直,嫉恶如仇,孟聚对他印象很好。尤其是后来知道李赤眉曾揍过申屠绝一顿,孟聚对他更是好感度飙升,直是引为知己。
“李赤眉,他找我有什么事呢?”
战场之上,无所不用其极。倘若换了旁人,他只会把这当成是边军引诱自己出树林的诡计,打死都不肯出去。但孟聚总觉得,那位光明磊落的年青武官不至于用这么拙劣的阴谋。而且,即使真的有阴谋,孟聚也不在乎——只要自己转身往树林里一逃,边军那边能拿自己怎样?能追得上自己铠斗士,在这世上还没生出来呢!
孟聚扛着的佰刀,大摇大摆地出了树林。
边军的兵马已经退出了两百步外,林子前面空出了大片的空地,空地上只有一名孤身的铠斗士站在那。他解下了头盔,光着脑袋,手中拿着一杆佰刀。
阳光明媚,烈日普照,孟聚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那的铠斗士,正是李赤眉本人。
孟聚看到李赤眉的时候,李赤眉也看到了他。
看到黑豹铠斗士从林中走出来,李赤眉微微躬身,身子崩紧,整个人如豹子一般蓄势待发——他倒不是想战斗,只是为了万一对方翻脸时能逃得快些。虽然李赤眉也是一名技艺娴熟的铠斗士,但对上这个连杀三十多名铠斗士的高手,他还真没有把握能从他的攻击下逃生。
孟聚把佰刀扛在肩头,施施然地走过去,在十几步外停住了脚步。
“李赤眉李帅吗?久闻大名,幸会了。”
看到孟聚停下脚步不再靠近,李赤眉如释重负。他打量着孟聚,对方戴着头盔,覆面遮住了他的面目,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有点耳熟,就是不知道在哪听过了——真是奇怪了,眼前的铠斗士身材高挑而匀称,怎么看也不是那种腰粗膀圆的壮汉啊,他哪来这么可怕的力量,能连杀自己那么多的部下?
有些细节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对方孤身一人面对着整路兵马,还能这般气定神闲,游刃有余,举止自然,这种器宇和格局绝非一般粗鄙武夫能具备——李赤眉一眼就能断定,这铠斗士是见过大场面的,搞不好他在金吾卫那边的地位还在自己之上呢。
对方跟自己一样,也属于大魏朝的高阶武官阶层——发现了这个事实,李赤眉感觉好受多了。这是种很微妙的心态,虽然同样是被迫屈服,但向一个跟自己地位相当的朝廷武将低头,和向一个粗鄙的小兵低头,这两者的心理感受绝对是不同的。
李赤眉抱拳道:“某正是李赤眉,这位金吾卫的武官请了,阁下武艺高强,以一胜众,在下甚是佩服。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在金吾卫中担任何官何职?”
孟聚抱拳回礼,沉闷的声音从覆面后传来:“某家无名小卒而已,不敢当李帅垂询。李帅找我有事?咱们都是军汉,现在大家又是敌非友,不兴唠叨,李帅有事就直说了吧。”
“好,阁下快人快语,果然是豪爽汉子!那某家就直说了,请问,我军的拓跋寒都督,他是否落在贵军手上了?”
孟聚微微错愕:“你说什么?拓跋寒都督?”
“正是。我军主帅,拓跋寒都督在昨晚混战中失踪,至今不知所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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