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孟聚念着这个词,心中若有所感。
“末将败军之将,也没资格评论什么了。但柳姑娘造诣非凡,这一招,在下败得心服口服——不知这是哪位瞑觉大师首创的绝艺呢?”
叶剑心表情有些古怪,他说:“创造‘黄粱’的这位暝觉师,大都督你是决计不会听过的——她叫黄二妞。”
“呃,这个名字倒是颇为古朴。这位黄大师。。。”
“她不是什么大师,只是一个刚入门的冥觉学徒而已——说起来,她的瞑觉等级比孟大都督您还要低上一些。”
“那,这位黄先生。。。”
“她也当不得先生的称号,她只是个七岁的女娃子而已,是我们大厨黄麻子的女儿,不过刚踏入冥觉之道的入门罢了。”
说罢,叶剑心饶有兴趣地望着孟聚:“大都督,你想说什么呢?”
孟聚还能说什么呢?他只想找块豆腐来一头撞死——叶剑心,你不带这么欺负人吧?
老子被你们打败了,老子认栽服输,顺便吹捧下你们叶家的瞑觉术果然大大的厉害,暗示老子其实也是很厉害的,不过强中更有强中手,老子输得也不冤枉啊——这样一来,不是你好我也好了,大家都有面子?
你非要把事情掰开来,非要告诉老子,其实你只是输给一个大厨的女儿,哦,那小妞今年还七岁不到——还能有更恶心人的事吗?你是不是想逼得老子拉泡尿淹死自己才甘心?
“这。。。小黄姑娘天颖聪慧,“黄粱”暝术大有奥妙,深得瞑觉精要。。。”
“大都督过奖了。黄粱这个暝术,其实是个无用的废招来着。”
孟聚恨恨地望叶剑心一眼,眼中满是怨恨——“黄粱”是废招,那被废招打败的自己算什么?算了,老子不说了,让你姓叶的自己吹去吧!
“黄粱暝术毫无征兆,一旦陷入便无法挣脱,直到精神力被耗尽失去意识,确实很厉害。但它也有缺陷:施法距离太近了,必须在三步以内,还需要半刻钟的时间来准备——这倒也罢了,但它还有一个更大的缺陷,使得这招压根就成了废招。”
叶剑心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很简单的一件事,在他口中就变得曲折动人起来,很能吊人胃口,孟聚不禁出声追问:“什么缺陷呢?”
“要施展黄粱暝术,施法者对目标绝不能心怀恶念——不能存有任何对他不利的念头,任何杀意、伤害、仇恨、憎恶对方的想法都不能存在,否则,这招是施展不成功的。
搞清楚了这个以后,我们就放弃了对黄粱暝术的研究了,这压根是个废招。这暝术,最大的用途,怕是只能给小孩子玩捉迷藏游戏上了——这也是黄二妞发明这个暝术的本意。”
看着目瞪口呆的孟聚,叶剑心笑道:“要论战斗瞑觉,韩九和杨鹏其实都在柳空琴之上,尤其是韩九,他可是我们这一代第一个达到天阶层次的高手。没想到他们都败在镇督你手上,反倒是柳空琴靠一个废招把大都督给击倒,这可真是天意啊!”
叶剑心微笑着,神情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孟聚扯动嘴角,跟着干干地笑起来——
叶剑心今天太多话了,见面开始,他就一直在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孟聚心中恨恨:不就是拿一个废招赢了自己这个万人敌吗?看他得瑟成这副样子啊——好吧,如果是自己拿副5吃了别人的豹子,估计自己也会见人就说,吹上一辈子的。
孟聚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觉得身躯酸软无力,浑身肌肉酸疼。他望着窗外的庭院,阳光明媚,绿树成荫,繁花似锦,一派安静祥和的情景。
“叶公爷。。。我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扶遂县,我们家的一处庄园,很安全,大都督你不必担心。”
听到这里是扶遂而不是洛京,孟聚微微松了口气。刚干出企图强抢人家未婚妻的事,他可是不好意思见慕容毅了——不过,企图抢人家女儿又被人家老爹抓个正着,这好像也光彩不到哪去。
好在叶剑心并没有提起孟聚最担心的话题,他只是问起孟聚的身体——头可还在疼?身上可有哪些地方不舒服的吗?
“其他的倒也没啥,就是脑袋晕沉,看东西模糊——其他的,一切正常。”
“这很正常,精神力消耗过度都会出现这个状况。不必担心,休养一两天就能康复了。”
“请问公爷,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呢?”
“大都督失手以后,柳空琴救回了韩九他们,然后和小女一起带着大都督回来了。到今天为止,大都督昏睡五天了——具体情形,我没问得太细,不过大都督放心吧,空琴跟我说过,贵部无人死伤。”
叶剑心说得轻描淡写,但孟聚能想象得出,为了救回自己,自己部下与柳空琴肯定有一场恶斗的。
看着孟聚欲言又止的担心样子,叶剑心站起身:“大都督且先安心歇息吧,好好休养——都很好,你不必担心。回头待你有精神些,我再来与你详谈吧。”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门外有人为他开了门,叶家主人昂着头出去了,挺拔又傲气。
孟聚叹了口气,躺回床上把柔软的丝绸被子往头上一盖,真的安心睡觉了——叶剑心强调这里“很安全”,这个言下之意,他还是明白的。
孟聚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落黄昏时候,落日余晖洒满了窗台和书桌。
这次醒过来,孟聚感到比上次好多了,深沉的睡眠补充了他的精力,脑袋不再晕沉,活力重又回到他的身躯里。
孟聚从床上爬起来,床前的椅子上搁着一身书生袍、裤子和鞋,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孟聚拿起衣裳看了下,都是崭新的绸衣,用檀香熏过,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孟聚换上了新衣裳、新鞋袜,顿感一身清爽。房门虚掩着没锁,他一推就开了,带着草木和阳光芬芳气息的空气迎面扑来,他心旷神怡。
孟聚的住处坐落在一个庄园中,门前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绿荫道,道旁栽满了不知名的小树,树上开着蛋黄色的小花朵。
日头已经西斜,苍穹变成了淡紫色,黄昏的光线开始染上紫色和堇色,象炫丽的猫眼石那样变化着色彩,于是那树木和绿叶也跟着光线一同变幻着颜色。
顺着青石板的小路,孟聚一路前行。道上,他也碰到不少人,三三两两的男女在道上悠闲地漫步着,轻声细语地谈论着,那些宽袍大袖的男女有高有矮,有老有少,看做派和神情,他们并不是叶家的佣仆,见到孟聚这生面孔,他们只是淡淡地望一眼,没人上来盘问,也没人阻拦孟聚的去路。
黄昏的寂静笼罩着这些人,这些不知名的树林和整个的花园,这种寂静令孟聚有所感触,感受着那宁谧又安详的气氛,眼前的情形让他想起了前世黄昏时候的大学校园。
顺着这林荫小道走了一段,孟聚看到了徐伯。
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仆人偻着身体站在道边,就像一棵苍老的松柏。他冲着孟聚温和地微笑着,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在那笑容里,孟聚并没有感受到敌意,有的只是慈祥与平和。
“徐伯,好久不见了。”
“老奴给孟公子请安。公子身子可好些了吗?晚上天气凉,公子可要多穿衣裳啊。”
“我好多了,谢谢徐伯费心了。叶公爷在哪呢?我想求见他。”
“公子来得正是时候了,少爷正在自己打谱呢。老奴领公子过去吧。”
天色才黄昏呢,徐伯的手上却已提着一盏灯笼了。他在前面走着,孟聚跟在身后,一路看着那悠悠晃晃的灯笼,心情却是是出于意料的轻松。
直觉告诉他,叶剑心抓他回来,对他并无恶意。
顺着林荫小路穿过一片树林,孟聚的眼前豁然开朗。眼前是个低矮的小山坡,山头有一座小亭子。叶剑心便在那亭子中央,他正坐在一张席子上,对案前的一盘围棋在凝神思考着。听到孟聚的声音,他抬头望了一下,又低头去看棋谱了。
“孟聚参见公爷。”
叶剑心依然盯着棋盘,手指很有节奏地敲着棋案:“大都督免礼,请坐吧。大都督对弈道也有研究吗?”
“抱歉了,公爷,末将对此一窍不通。”
“那就很可惜了。大都督该学学的,黑白弈道到了高深之处,与兵法搏杀颇有相通之处。学了这个,相信对大都督的用兵造诣会有所增益的。”
倘若不是说这句话的人是叶剑心,孟聚真的要笑出声了。
下围棋跟兵法相似,这是他听到最荒谬的理论了。打仗是最实际、最残酷的事,真刀实枪,刀刀见血,大汗淋漓,痛苦不堪。那些宅在家的书生们往自己脸上贴金,把个游戏跟打仗相提并论,好像真能靠这个治国平天下一般——不过现在打不过你,你说什么就什么好了。
“公爷教导得是,末将以前在这方面涉猎不多,今后看来要多学学这个了。”
“大都督,你出身行伍,是一刀一剑杀出的功名富贵——这也是没办法的,边塞武官,不靠这个如何出头?”
叶剑心终于抬起了头,他平视孟聚:“不过,到了现在的地位之后,你若还抱着以前那种想法,那就不再合适了。现在你要用的是脑子——比起你的刀剑,脑子更加重要。
到了你我这种身份,已经容不得我们犯错误了!要多想,想得再多都不过分,一失足成千古恨,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即使你的刀剑再犀利也无法挽回。”
叶剑心拈起了一只黑色的棋子,放在眼前抚摩着:“我有一位二十年的老棋友,他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想错了。尽管后来,他也是很努力很拼命地想挽回,但最终——这盘棋他只能提前退局了。”
叶剑心的语气很深沉,他凝视着手上的黑子,仿佛在凝视着那位已不可能再出现的棋友,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悲伤。他望向孟聚,目光深沉而锐利:“光凭匹夫莽力是走不远的——这句话,是我代那位棋友教你的。”
孟聚隐隐猜出,叶剑心的那位棋友是谁了。想起白无沙的音容笑貌,他肃容应道:“是。公爷的教诲,末将定然铭记在心。”
叶剑心微微颌首,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有一件事,大都督能否见教于我呢?在这战事正急的时候,大都督却选择了突然离开,返程北疆,这到底是出于何用意呢?”
“不为什么。只是末将觉得,再这样打下去,对末将也没什么好处了,所以就走了。”
“没有好处?”叶剑心愣了一下,哑然失笑:“很好,大都督直人直语,我们说起话来就爽快多了。大都督比我想得更聪明,知道打仗赢七分的道理,这很好。”
“公爷,您请末将过来,是想为朝廷挽留末将的吗?”
“鲜卑人的事,我为何要替他们操心?我要挽留你不假,但不是为慕容家,而是为了我们叶家。”
叶剑心目光炯炯:“大都督,让我们把话都摊开说吧: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好处?不妨说来听听,嗯?”
孟聚吞咽了一口口水,心脏砰砰直跳。想了一下,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公爷,有一件事,末将很想开口向你恳求,只是委实难以启齿的,这个。。。呃。。。我想。。。但是。。。。”
驰骋沙场的无敌武将,忽然变成了脸红耳赤、话都说不完整的废物,这情景实在有趣。叶剑心饶有兴趣地看着孟聚,看他吞吞吐吐半天,他实在等不下去了:“大都督所求之事,是否跟小女有关?”
孟聚如释重负,他连连点头,脸红耳赤。
叶剑心并没有笑,他站起身,在亭子里来回踱步走着,神情很严肃。孟聚盯着他的身影,手心出汗,喉头发干。
叶剑心又坐回了棋席前,他和缓地说:“空琴她们回来之后,跟叶某也说过一些,大都督的心意,叶某也算是知道一二了。”
“在下也知道荒唐。。。但委实是。。。咳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没什么好荒唐的。小女蒲柳之姿,性情顽劣,能得大都督这样有为的良人君子赏识,这是她的福分,也是我们叶家的荣幸。孟家是洛京的书香世家,前朝时还是出过大学士的,这样的门第,也算配得上我们叶家。
而且,大都督先前与小女也是患难之交,对小女有过救命之恩——倘若与大都督的话,还有个好处,小女曾失忆的事,我也不必费心再遮掩了。。。”
孟聚急忙点头:“没错,这事前后我都清楚,公爷放心便是。那,公爷您的意思是。。。”
叶剑心淡淡说:“倘若大都督能早些开口的话,叶某肯定会答应的。但现在。。。叶某已经答应了慕容破了——出尔反尔地悔婚,此事有损我们叶家的家誉和清名,叶某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没希望不要紧,最怕的是充满希望然后再从高处掉下来,孟聚的胃口已经被叶剑心吊得老高了,对方却突然来了这么个转折,如同当头浇了孟聚一盆冷水,他浑身冰凉,失魂落魄。
他苦涩地说:“是末将痴心妄想了,叶姑娘花容月貌,才貌双全,门第高贵,也确实只有皇族子弟才配得上她的身份。孟某这样的粗鲁武夫,除了厮杀以外别无所长,贸然开口。。。确实是自取其辱了。”
“大都督不必妄自菲薄。大都督年轻有为,白手起家,年纪轻轻就开镇一方,又是当代罕见的斗暝双修——这样的佳婿,倘若可能,叶某求都求不来,又怎会拒之门外呢?
至于门第之说,更是荒谬——所谓皇族,不过鞑虏人往脸上贴金罢了!三百年前,孟家先祖已是洛京的衣冠华门了,而这帮人的祖先还不知在哪里茹毛饮血呢。”
叶剑心望着孟聚,神情很温和:“只是,反悔终止婚约的话,不能由叶某提出。大都督,叶某的为难,希望你能理解。”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里面有些异样的东西,孟聚却是一时看不明白。
出口求婚被拒,孟聚心情沮丧,他也没心情谈什么大事了,直截问:“那,公爷请末将过来,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吗?叶家麾下高手如云,实力雄厚,有什么事要与末将商议的?”
叶剑心望了孟聚一眼——不知是否孟聚的错觉,那一眼间,他竟感觉到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大都督,你武技娴熟,铠斗之术举世无双,麾下更拥有大魏朝最强悍的斗铠部队。正面对捍,你的三百斗铠就足以摧毁边军的整路大军,强兵猛将,威震天下。
而你的的缺陷也很明显。你麾下缺乏能治民的文官人才、缺乏生产斗铠的能力。你现在治域尚小,还没感觉到这个缺陷,但当你扩张地盘之后,缺乏有能力部下的问题就会成为制约你发展的约束了。。。”
“飕”的一声尖锐刺响,孟聚下意识地把身子向后一倾,一股劲风划过他的脸庞,“窦”的一声钝声响起,他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根长箭正正的插在凉亭的柱子上,那箭尾的白羽还在嗡嗡地颤抖着。
盯着那箭矢看了足足一秒钟,孟聚才反应过来:有人正在冲他们放箭!
叶剑心霍然拂袖站起,他愤怒地盯着那片披着红霞的树林,喊道:“徐伯!”
“少爷,老奴知道了。”
徐伯应了一声。这老家仆巍巍颤颤地走进亭子里,对叶剑心跪倒磕了个头:“老奴无能,让刺客惊扰了少爷——孟公子也受惊了。请不必担心,老奴已经传令了,儿郎们会抓到他的。”
这时,树林里已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吆喝声:“刺客在这!”“莫要放跑了他们!”打斗声,叱骂声接连响起,亭子里的几个人纷纷望了过去。
叶剑心闷哼一声:“家里最近真是懈怠得太久了——传令下去,要抓活的!”
徐伯应了一声,微微闭目。过了一阵,他向叶剑心微微低头:“少爷,护卫们已经把刺客围住了。他们跑不掉的。”
叶剑心淡淡“嗯”了一声,闭目不语。
没过多久,树林中的打斗声便结束了,一群人从树林里出来了。一群青衣的武士们押着两名仆役打扮的汉子过来了,这行人在山坡下停住了脚步,一个领头的青衣武士独自上前,来到亭子前。
孟聚认出来了,此名青衣武士正是上次随叶剑心到东平的武士队长,姓什么他倒是忘了。
“启禀家主,两名刺客已经全部拿下。他们穿上杂役衣服混进来,躲过了外层的护卫,躲在林中用弓箭行刺家主。此二獠的身份来历,我们还没来得及盘查,家主可需要亲自问话吗?”
叶剑心不置可否,他问孟聚:“大都督做客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我们愧对大都督了。让大都督受惊了,您可需亲自问话吗?”
“既然在叶府上,自然是由公爷做主,末将不敢越俎代庖。只是末将觉得,两名刺客无关紧要,但查明他们的来历和意图,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还是很重要的。”
“大都督言之有理。齐统制,把刺客带上来,我和大都督要亲自问话。”
青衣武士应声退后,他指挥着几名部下将两名刺客带了上来。暮光中,孟聚看得清楚,那一高一矮的两名汉子身材高大,衣裳破烂,斑斑点点全是血,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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