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之内,那盆碳火燃得正旺,一丝温热香甜的气味从窗缝间飘出来。
嬴政将鼻子凑到一道窗缝前,眯着眼睛向内窥视,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找到另一个窗缝,也眯着眼睛向里看。
精致的案几上,一炉暖香袅然升起,身着华服的吕相邦正襟而坐,手里奉着一杯香茗,在他对面,刚才在角门边遇到的那位巫大人低眉顺眼,躬身颔首。
“蒙敖老将军意外战死沙场,本相本可以顺利收回兵权,如今这军马大权却落入长安君成蛟之手,哼,日后只怕是宗室之中那华阳太后与昌平君又要得意起来了吧。”老者的声音略显苍老,声音不大却颇具威严“巫显,你常于三军之中走动。观那上将军长安君在军中威望如何?”
我眯着眼睛仔细一看,这位老者竟然是吕相邦!想不到咱家仲父夜生活也这么丰富,竟然会到这种地方来,而且是和一个男人……依,我身上又起鸡皮疙瘩了。
“回老大人的话,那长安君少年聪慧,治理三军井井有条,自他任上将军以来,奖罚有度,军纪严明,于军中也是颇有些威望的。只是……”那巫显躬身答道。
“如何?”吕相问道。
“只是上将军毕竟年纪轻,气盛了些,几次三番请命征讨赵国,大王皆不恩准,最近,似乎是……有些微辞。”
“哦?”那吕相邦略一沉吟,微微颔首“那长安君虽然英武,却毕竟不如大王智慧沉稳,深谋远虑。气度上,他终是要比大王差出一截来。年轻气盛,只一味想要博取军功,不稳,亦不智。”吕相邦略一停顿,又问道“蒙氏那边怎么样?”
“回吕大人,蒙武将军在三军之中素有威望,听命于长安君以来,恪尽职守,未见有任何异动,他那长子蒙恬年方十五却是气宇不凡,年初入宫中为郎官,也是颇为得力。”
“唔,蒙武将军确实懂得顾全大局……他是不是还有个儿子叫作蒙毅?”吕相邦又问。
“对,蒙将军的次子蒙毅今年刚满十一岁,听说年纪轻轻,武功已经不在其兄蒙恬之下,且熟识法度,日常行事也颇为公正。”
“哦?难得子孙如此出众,蒙老将军的确是好福气啊。”吕相邦语气之中仿佛暗含艳羡“唔,时辰不早了,巫大人你先回去。”
“是。”巫大人躬身施礼,退出屋外。
阁内珠帘一响,一位头饰面纱的丽人款款走出。
“义父,这个巫显靠得住吗?”一个如银铃般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这个声音好熟悉啊,难道她是……
我偷看嬴政的表情,只看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下巴上的肌肉却悄悄地绷紧了。
我知道自己猜对了,赶快把头一歪,假装闭上眼睛睡觉,可还是忍不住眯了一只眼睛顺着窗缝向里偷看。
“无妨,此人任军中司马多年,向来谨小慎微,心思也颇为缜密,对他,老夫还是放心的。”吕相邦执起茶壶倒出一杯香茗道“吾儿入座。”
丽人谢了坐,侧身于案几前坐下。
“政儿今晚于哪个宫内就寝?”吕相邦问道。
“清和宫。”丽人淡淡地答道,随手取下面纱轻抿了一口手中的香茗。
果然是郑姐姐,我彻底惊呆了。
“唔?还是那个赵氏的长公主那里吗?”吕相邦似乎微微皱眉“我见过那名女子,相貌虽然算得上清丽脱俗,却也称不上什么天人之姿,气质风韵也丝毫及不上你,为何政儿却这般钟情于她?”
郑姐姐低下头:“听说是自幼相识,许是儿时情谊深厚吧。”
“唔?”吕相邦皱了眉头沉吟一下“大王尚且年轻,宫中佳丽众多,许是新鲜一阵,也便罢了。”
“孩儿隐约觉得这个宣玉公主与宫中别的女子不一样,她与大王虽然表面恩爱,却好象……”郑姐姐秀眉微蹙,突然话锋一转“朝中可有一个叫李通古的?”
“李通古?”吕相邦略一思索“嗯,有一个,时任长史,之前曾于我门下作过舍人,此人文思敏捷,又写得一手好字,我曾想过要提携于他,却发现这个小子似乎有点呆滞。”
“呆滞?”郑姐姐不解“那日在宫中与他相见,看他举止优雅得体,何来呆滞一说啊?”
“嗯,他于我门下之时,只是一味修书,也不多话,终日里面色惨白,大夏天里脸上也看不到一丝血色,大冬天却又是终日冷汗不止。你若是问他十句,他嚅嗫半天,方能答上三句,我看他年纪轻轻却似这般光景,想来是个病秧子,也便不以为意。”
吕相邦奉起杯子在唇间轻抿一口接着说道:“后来他父亲病逝,我许他回楚国奔丧,回来之后却予我一止辞呈。后来听说,是结识了郎中王绾,由王绾举荐,于宫中作了一名持戟郎官。我想他一介书生,如何却去作了个武职?想是那王绾与他交厚才荐了他这个差事吧。”
郑姐姐低头不语,神情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