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是一个好时节。
腊月的京城,又是漫天大雪,行人在街道上,裹紧了棉衣,踩起了碎步,哈起了热气。穿着紫色锦缎薄裳,踩着深色布靴的伊宁,成为了那人影中最让人瞩目的人,她不怕冷风,也不怕人看。
瓦桥坊上了年纪的人都认识她,街头的面馆老板,布庄的掌柜,酒楼的伙计,都会跟她热情的打招呼,她是在这条坊长大的孩子,瓦桥坊的哪一条弄堂,哪条巷子,她年幼的时候都曾翻进去看过,瞅过,当然也被人拿着扫把赶过。
她长的高,别人都拿她当男孩子,但没有一个男孩子敢调戏她,却有很多人想娶她,贾和曾经在这条坊的桂花巷边,骑着高头大马,顶着红花,让她嫁他,她一巴掌直接把马拍翻,贾和吓个半死,那年她十六岁。
站在桂花巷边上,她思绪万千,那时候哥哥在朝为官,每日早起上朝,晚上在家写折子看书,有时下午就会回来陪嫂嫂。而嫂嫂,天天教她习武,练出一身伤之后抹药,喝药。只有偶尔,苏骅,李麻子翻墙进来找她玩,她才偷偷跑出去玩,偷玩的她兴奋的很,但回去嫂嫂总会说她两句。后来想想,嫂嫂是天下第一高手,谁能瞒过她的耳目,她能出去玩,不过是她默许罢了……
物是人非,她露出一丝苦笑……
马蹄声从她背后响起,她从思绪中回头,很快,一彪衣甲鲜明的骑士,簇拥着一个身穿劲装的黄脸汉子从她边上呼啸而过。旁边的行人快速躲开,有的摔进了雪里,她跑过去扶起时,忽然听到了前边的呼喊声,这声音异常熟悉。
她一闪而过,掠至前边,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陈伯,捂着腿,腿下全是血,一脸痛苦,不断呻吟。他的菜摊子七零八落,地上散落一地的萝卜白菜。那彪骑兵中一个人丢下几颗羊屎大的碎银,扔在陈伯边上的血里,然后挥着马鞭,拨转马头,就要离去。
伊宁大喊道:“给我站住!”
待她喊时,前边的骑兵已经开路了,她手一伸,一条紫绫从她袖子里射出,直接缠住末尾那个骑兵的脖子,然后一甩手,那骑兵惊叫一声,“砰”的砸在巷子边的墙上,然后跌下来,吐着血。
这声惊叫终于引起了前边人的注意,那个劲装黄脸汉子拨马过来,说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朝廷禁军动手!”
伊宁冷冷盯着这个汉子,只见他眉歪额平,大小眼,狮子鼻,厚唇无须,生的好是一副狠戾模样。
伊宁走过去扶陈伯,却发现他大腿骨被踩断了,根本站不起来,只好把他安放在墙边。
那汉子怒道:“本官问你话呢?”
伊宁道:“你撞的?”
那汉子道:“他拦了本官的路,本官撞了就撞了,银子扔给了他不是,要待怎地?”
伊宁道:“治好再走。”
那汉子道:“你这婆娘,别以为有几两本事就敢在本官面前叫嚣,你以为你是谁啊?区区一个贱民,腿断了又怎么样,耽误了本官面见圣上,让你不得好死!”
伊宁仰头,望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那汉子,双眼冰冷,说道:“再说一遍?”
这时,周围很多百姓围了过来,很多认识伊宁的人都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那汉子不废话,招呼两个骑士,说道:“给我拿下她,伤了我们的人,先抓起来!”
两个骑士骑马上前,拔出腰刀,指着伊宁,马蹄慢慢走近,伊宁面无表情,忽然手一动,一巴掌拍在了一匹马的脸上,“砰”的一声重击,那马嘶喊着,竟直接被拍翻,那骑士反应不及,直接被压在马身下,刀也扔了。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伊宁又是一巴掌,拍在另一个骑士的马脸上,又是“砰”的一声,那马也霎时间翻倒,如出一辙,其余骑士震惊了。
伊宁道:“下来!”说罢一跃而起,横脚直扫那汉子面门,那汉子反应快,一个铁板桥仰身躲过,待他抬头,却发现一条鞭腿直接朝他头顶压下来,太快了,人在马上,双脚还踩着镫,躲避不了,他只得双手交叉,硬接这鞭腿,“砰”的一声重击,随着他坐骑的一声惨烈嘶鸣,那匹马承受不住,前脚霎时跪地,那汉子接了这一脚,好在马卸掉了一部分力,但也打的他口吐鲜血,双手剧痛,从马上栽了下去。
“大人!”剩下的骑士喊着,想要上来,伊宁一回头,冷冰冰的说道:“别多事!”骑士们动作停了下来,然后她慢慢朝躺在地上受伤的那男子走了过去。
那汉子此刻才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尊杀神,便亮出身份道:“你是谁?本官是今科的武状元,年前进京向圣上述职的,你不能……”
伊宁一脚踩在他右脚大腿上,“喀嚓”声响起。
“啊啊啊啊!”那汉子痛嚎不止,边上的骑兵战战兢兢的面面相觑,他们没见过这么强势的人,不敢随意出手,而且,出手也打不过。
伊宁脚没松,脚尖又踩着扭了一下,那汉子叫的撕心裂肺,大腿骨是彻底碎了,没救了。
那汉子忍着剧痛,问道:”你到底是谁?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对我?”
伊宁撤腿,转身,说道:“你口中的。”
“什么?”
伊宁回头,吐出两个字:“贱民。”
她走到陈伯身边,有好心的邻居帮他扎好了腿上的伤口,她走过去,轻轻背起佝偻消瘦的陈伯,往西山寺走去,陈伯早已泪眼朦胧。
又捅破了天!
案子第一时间上报了京师府尹处,府尹头大,直接上报刑部,刑部更头大,没两个时辰,宫里全知道了。
皇帝的御书房内,皇帝高坐龙案之后,以手撑腮,面无表情的看着底下那一干大员。
谏议大夫黄怀良出列道:“圣上,侠以武犯禁!那伊宁无法无天,竟然敢当街殴打朝廷命官,致使三人受伤,还打死三匹马,微臣以为,当立即抓捕归案!”
皇帝不作声,许右卿,苏博也没动,京师府尹出列道:“启奏圣上,那伊宁武功了得,若强行抓捕,只怕她反抗起来,其祸更大。”
黄怀良沉声道:“如此胆大包天,若不抓捕,朝廷颜面何在?当街殴打朝廷命官,行为如此恶劣,京城岂容得下这等恶贼?”
御史冯牧道:“那伊宁,前阵子还痛打了鞑靼第一勇士,鞑靼与我朝的榷场问题得以顺利完成,是鞑靼人让步了。她是有功之人,怎可轻易冠以恶贼之名?”
刑部侍郎余散尘道:“这个伊宁,行走江湖久已,她行事全凭自身喜好,看不惯鞑靼人,就杀,看不惯官员,也杀,侠以武犯禁!这是天子脚下,岂容得她一介女流乱来?”
皇帝忽然道:“各位爱卿没说到重点啊,那伊宁,为何踩断赵晟的腿呢?”
京师府尹当即回答道:“起因是赵大人回京,走的瓦桥坊,纵马踩断了一个贩菜老农的腿,被伊宁正好看到了,两人言语几句之后就动了手,然后赵大人没打过就被踩断了腿。”
皇帝哦了一声,轻飘飘说道:“哦,原来是没打过?没有其他隐情?”
此言一出,很多官员面面相觑。
京师府尹道:“伊宁与赵大人素不相识,并无其他隐情。”
皇帝还是哦了一声,没了后话。
许右卿出列道:“圣上,那赵大人纵马伤人并非故意之举,他是为了早点进宫述职,所以走的快了些,撞了人之后,他也停下给了银子补偿。而那伊宁,是故意伤人,当着那么多官兵的面,踩断赵大人的腿,这等行为,何异于挑衅朝廷!”
皇帝看向苏博,问道:“苏爱卿,伊宁可是喊你伯伯的啊,你怎么说?”
苏博立马出列道:“微臣无话可说,但是若要了解事情真正来龙去脉,圣上只需派一可靠之人,去瓦桥坊走访,打探一遍即可,若在御书房内听诸位大人你一言我一语,更难做抉择。”
皇帝点点头。
许右卿道:“圣上,即使如此,那也应该先将伊宁捉拿归案,听候发落才是!”
皇帝犹豫不决。此时,御书房外太监道:”启奏圣上,瑞王爷求见。”
“宣。”
瑞王爷进来行礼,皇帝笑道:“皇叔不必多礼。”
许右卿道:“王爷想必也是为伊宁之事而来求情的吧?我听说小王爷可是那伊宁的弟子啊。”
瑞王爷微微一笑,说道:“不错,确有此事,小儿确实跟伊宁习武。”
皇帝道:“皇叔此来为何?”
瑞王道:“圣上,那伊宁不能抓!”
皇帝道:“为何?”
许右卿脸色一变,说道:“当街行凶,殴打朝廷命官,致其重伤,如此恶行,怎么不能抓?”
瑞王冷着脸看着许右卿,说道:“许大人,事发后你可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而且让五城兵马司的人堵住了瓦桥坊的口子,是也不是?”
许右卿道:“防止罪犯潜逃,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瑞王冷冷道:“那请你现在去瓦桥坊看看!你许大人是要官逼民反啊?还是要血洗瓦桥坊那几百户人啊?想让江北杀良冒功之事重现京城吗!”
许右卿脸色大变,说道:“王爷不要危言耸听!”
皇帝脸色不再平静,问道:“皇叔,瓦桥坊怎么了?”
瑞王道:“瓦桥坊的居民跟五城兵马司的正对峙呢,听说要抓伊宁,死活不让官兵进去,甚至拿起了菜刀扁担,都快打起来了。”
“什么?”皇帝也惊了起来。
皇帝马上道:“摆驾,前往瓦桥坊!”
西山寺离瓦桥坊并不远,寺外道口,已经围了数百官兵,持枪携弩。寺外平地上,几十个小沙弥手持棍棒严阵以待。
官兵中的将领眉头紧皱,不曾想这西山寺竟然不怕官兵,他心里也犯嘀咕,伊宁这阵子在京城风光一时无两,他甚至都想去结交,可一转眼,她连朝廷命官说打就打,还打残了,他奉命前来,却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只能在这里空耗时间。
寺内,一间禅房里,度然和尚正在给陈伯上药,他一边上,一边骂道:“惹事精,你个小姑娘片子什么事都敢惹,谁都敢打,要不是没人打的过你,你能活到今天?你说说,你回来才多久,惹了多少事了?”
伊宁道:“我是贱民。”
陈伯虚弱的道:“阿宁,别这么说,我们一家人,欠你跟陆大人太多了……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怎么还你人情……”
度然道:“陈施主麻烦你闭下嘴。”
陈伯笑了,笑的很灿烂。
度然叹气:“哎,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伊宁道:“不好善后。”
度然道:“你还是出去躲躲比较好……”
有个清秀的小沙弥进来,对着伊宁一行礼,说道:“阿宁姐姐,外边好多官军,怕是来抓你的。”
伊宁摸摸小沙弥的光头,说道:“知道了。”
度然喃喃:“麻烦啊麻烦……”
伊宁转头:“治好陈伯。”
度然惊道:“你要干什么?”
伊宁道:“回瓦桥坊。”
“你找死啊?”
伊宁道:“放心。”说罢就出了禅房。度然慌忙赶去,说道:“别被抓了啊!”
伊宁到寺外,门口的小沙弥们立马把她围在中间,喊道:“阿宁姐姐,你不要出去!”
伊宁柔声道:“没事的。”
她在小沙弥们的簇拥下走了出去。
下边的官军紧张起来,手中不觉握紧了武器。
她径直走了过去,为首的将官握住佩剑,颤声说道:“你……你想做什么?”很明显,她的大名在京城早已无人不晓。
伊宁道:“回家。”
将官道:“你……你当我们是摆设吗?”
伊宁瞅着他:“你要打吗?”
将官沉默,伊宁所到之处,官军不断后退,没一人敢上前,她走出官军封锁的路段,不紧不慢的继续往前走,那将官只得带着人马在后面缀着,既不敢抓,也不敢走。
瓦桥坊,是有座桥的,这座桥连通着京城西直街,桥头上,一个老妇人手拿根扁担,恶狠狠的盯着桥对面穿皂衣的公门人员和官兵。老妇人身后,一群各式衣着的百姓拿的拿棍,拿的拿菜刀,反正什么趁手拿什么,也冷冷的看着桥对面那帮公人。
妇人喝道:“你们今天谁敢进瓦桥坊抓阿宁,就从我老婆子尸体上踩过去!”
后面有的小贩也道:“你们这些狗官,吃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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