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祁阳镇东边的一道山岗,距离祁阳镇大约十几里路,距离最近的兵站岗哨也不过十几里路,可以说是一道分水岭。
往东下了山岗,再穿过一片荒野平川,就可以来到“曦阳岗”,越过边境就是吴阳国的土地了。
身着白色狐皮大氅的端木皓静静地凝望着远方,星夜下,洁白的雪地上,两行马蹄脚印向远方延伸着。一匹白马驮着两个人急速前行,狂风拂过骑士白色的斗篷,飒飒作响。
“殿下,按照您的吩咐,‘曦阳岗’外围的岗哨已经撤走,他们可以顺利通过。据探马回报,虎贲营的精锐部队正在火速集结,不断向边境靠拢,形式对他很是不利,需不需要属下带一小队人马护送一下?”
端木皓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跪在他身边的御风,温和地说道:“御风,你说我今日放他会吴阳国,到底对还是不对?”
御风一向对这位主子敬若神明,绝不敢有半点怀疑,所以听到他这样询问,不禁惊愕,迅速叩首道:“殿下天纵英明,作此决断,必有深意。”
“哈哈哈!”端木皓大笑起来,声音依旧柔和,并无暴戾之气,却有震人之威,“想不到一向刚正不阿的御风侍卫长也会说出谄媚之词。不错,我放他回去,就是想让他彻底搅乱吴阳国的局势,河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是御风,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今天放走的,可能是一条真正的猛虎,现在他羽翼未丰,利爪未成,是杀他的最好时机,否则,鹰回长空,虎入山林,将来我们再想杀他,恐怕不是一场易事。”
御风倒吸一口冷气,“鹰回长空,虎入山林”这个评语他已经是第二次听过了,顿时眸露精光,握紧手里的剑。
“殿下,此人到底是谁?难道他不是郑文昊?”
“郑文昊早就死了。其实完颜昌之所以不惜得罪国主也要骤然发难,灭了郑国公满门,究其原因并不是因为郑国公与完颜昌的私怨,而是因为他。”
“他?!”
“当时他也在郑家。”
御风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根据他们的情报,一年前,国主到北方极寒地带和举行秋祭,负责守护国都温阔尔的大司马完颜烈骤然发难,借口郑国公贪污受贿,将郑国公一家三百余口尽数屠尽,只有郑文昊一人被萧太后保了下来,送到边疆做苦役,后来跌下山崖,疑为失踪。
如果此人不是郑文昊,那么殿下所说的“他”,莫非是--
御风心中一亮,他猛然抬头看着渐渐远去的骑士,迅速抄起自己的弓箭,搭箭,拉满弦,弓如满月,只要他松开手指,箭如流星,立刻就可以要了那人的性命。
但是,端木皓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压下箭枝。
御风抬头,端木皓微微摇首。
满月之弓终于悄悄收回,而此时,骑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幕的保护之下,杀他的最好时机已经错过。
洞里传来女子细微的呻吟声,御风警惕地挡在端木皓身前,端木皓冷静地摆了摆手,沉声道:“别惊动她,把她带回去吧。”
庄魅颜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时光漫长,她只记得自己晕晕乎乎睡去,模糊之间似乎有人抱着她的身体,她很努力很努力地试图睁开眼睛看清对方的面孔,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周围似乎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很热,忽然又变得很冷,那感觉很熟悉。庄魅颜忽然记了起来,这里白茫茫的,不就是冰窟里么?她怎么又到了冰窟里?她不是已经被救出来了?
她的心头越来越迷糊,是做梦么?她绝望地哭喊,摇晃,甚至是伤害自己,可是所有的感觉都变得很迟钝,她终于可以确定一点自己是在做梦,然而这个梦这么长,怎么醒也醒不过来,怎么办?
救我!救我!
她发不出声音的嘴巴艰难地翕合着,双手徒劳地摩挲着周围的冰壁。
救我!
洞嗒洞嗒!是流水的声音么?她忽然觉得口好渴,贪婪地把耳朵贴在冰壁上,即使喝不到水,听听流水的声音也是好的啊。
洞嗒洞嗒,这声音好熟悉,不,这不是流水的声音,这是心跳,是一个人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庄魅颜又是开心又是慌乱,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庄魅颜满怀幸福地依偎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生命是这样的美好,即便是一个梦,即便只是短短一瞬,能够与他依偎在一起,也是幸福的。
她有些贪婪地伸出手指抚摸着胸前的每一块肌肉,每一寸肌肤,她贪婪他的温度,他的心跳,还有他的气息。即便不过是一场梦,可是这场梦如此逼真,让她不愿意醒来,流连忘返。
她忽然鼓起勇气,昂起头想看清楚对方的面孔。头顶上方的光线实在是太刺眼了,晃得她根本睁不开眼睛。好容易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却只是看到一个下颌的轮廓,嘴唇微微绽开一个好看的笑容,轻轻翕动着。
“你我都是磊落之人,无需害怕!”
无需害怕!
我不怕,可你是谁?
她努力想辨别清楚对方的唇形,然而周围的光线忽然黯淡下来,什么也看不见了,周围的冰壁消失了,一切陷入黑暗。
……
“不,不!别离开我!”
庄魅颜大叫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汗水湿透重衣,顿时觉得全身无力,身体失去控制地向后仰去。她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重重摔在枕头上,相反,身体只是微微一仰,然后靠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上,名贵的衣衫散发出淡淡的熏香。庄魅颜垂下眼睑,她愣愣地看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给自己拉上被子,然后温存地拍了拍她,宽慰道:“没事了!我在这里!”
声音舒缓温润,每一个字都让人感觉到心安。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庄魅颜只是感觉到心跳停滞,无力呼吸,时光仿佛静止,生命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他了。
一年,时间过去整整一年,是他么?
庄魅颜不敢抬头,不敢转身,她屏住呼吸,面色因此更加苍白。身后的端木皓以为她身体欠佳,担心地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蹙眉道:“御风,叫人进来给庄姑娘瞧瞧脉象。”
“是!”守在门外的御风回答道。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夫很是谦卑地进屋给庄魅颜试脉,趁着这个功夫,庄魅颜打量起四周。自己躺在一张雕花繁复的大床之上,黄色锦被柔软,料子名贵,床两侧悬垂的纱帐,隐约可见用金银双线秀出的盘龙。
庄魅颜暗暗心惊,越发猜不透这个端木皓的来历,纵然是宗室贵族,可胆敢使用明黄颜色,雕饰盘龙,绝非一般的人物啊。
这个空间不大,对面便是一张镶玉屏风,庄魅颜闻到墨香,想必外间就是书房,这内室却是主人极为私密的休憩之处,想不到端木皓竟把自己安置在这里。庄魅颜心中羞窘,脸颊微红。
端木皓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却是极为关注地看着老大夫诊脉,老大夫也不敢怠慢,极为认真仔细,两只手腕都试过之后,才跪下行礼道:“回公子话,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偶感风寒,好生歇息几日即可。”
端木皓微微点头,御风领着老大夫出门去了。
“端木公子,是您救了我么?多谢!”庄魅颜这时意识到自己的命原来是他救下的。
端木皓微微一笑,他拿起案几上的一碗汤药,细心地吹了吹。
“先把药喝了吧。”
庄魅颜从他手里结果药碗,黑乎乎的一碗浓汁,味道浓烈,她默默喝了起来,垂着头,眉心微皱。
“苦么?”他轻声问道。
草药煎成的汤汁自然是苦的,苦得连舌头都麻木了,然而让庄魅颜感到痛苦的,并不是这碗苦药,她只是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她记得自己被枭龙手下的土匪关在屋子里,并且还灌了媚药,那么她的清白--还在么?
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丝质顺滑,竟是一身水粉色的名贵绸缎寝衣,光泽亮丽。这身衣服并不是她的衣衫,那么昨晚,在她失去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庄魅颜不敢再想象下去,而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苦么?”端木皓接过她手里的空碗,关切地问道。他在她身边坐下,两人挨得很近。
庄魅颜用力绞着小手,她很想故作镇静,甚至想面带微笑,可是她的双手却很不争气地颤抖着。
眼泪,慢慢地溢出眼眶边缘,悄然滴落,狠狠地砸在一只温暖白皙的手背上,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覆在在庄魅颜的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上,极其温柔地捂着,同样温暖的膀臂张开,搂住她柔弱无力的肩头,轻轻拍抚着。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呢!”
庄魅颜真的很想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然而内心中却有种更为奇特的力量迫使她慢慢冷静下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绝对绝对不可以在这个男人面前失态。
指甲掐进掌心,她倔强地仰起头,嘴唇微抿,深呼吸,最终露出一个微笑。
“魅颜没事,让端木公子见笑了!”
“端木公子这是第二次救了魅颜,魅颜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
端木皓眸中闪过一丝惊异,旋即恢复正常。他欣赏地端详着面前的女子,神情高傲,眸光冷静平和,刚才的慌乱无助已经消失无痕,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呵!
“报答么?”端木皓两条好看的眉毛微微蹙在一起,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件事情,不一会儿,眉毛轻轻舒开,道:“那就帮我酿造一坛绝世好酒吧,去年的‘百花香’可以出窖了么?”
庄魅颜从容一笑,道:“是啊,我把埋酒的地方告诉公子,请公子叫人挖出来就好,就在--”
端木皓迅速伸出食指在她的唇间一碰。
“嘘。”他的表情有些神秘,声音压低,更加富有磁性感,“别说出来,好酒值得等待,我们都有时间。”
庄魅颜的心脏骤然加速,多跳了两拍,脸颊潮红,微微垂下眼睑。
“好了,你先休息一下。”端木皓瞥见御风站在屏风之外,便匆匆安抚了一句,自己起身离去。
庄魅颜躺在床上,却半点睡意也没有。
刚才忽然从昏迷中醒来,思绪混乱,等庄魅颜恢复理智之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镇子上其他人的安危,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枭龙荼毒?虽然她让春菊和大壮寻找洪家媳妇,可是万一来不及了呢?
她满心担忧,正想跟端木皓问个究竟,不想端木皓却起身离开,外间似乎来了一位客人。铁靴沉重,佩剑击打盔甲,哗啦作响,这位客人分明是一名将士,而且是全身披挂的将士,庄魅颜甚至能嗅到战场上特有的血腥味道。
她经历过生死,对那种味道格外刻骨铭心。
“属下参见瑞祥王爷,王爷金安!”
这个声音宛若平地生雷,让庄魅颜心头一震。
王爷!端木皓,原来就是瑞祥王爷!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那位人称天下第一公子的瑞祥王爷。是啊,那样的俊朗风韵,那样的仙风傲骨,谪仙一般的人物,除了天下第一公子,还会是谁呢?
庄魅颜暗暗责备自己愚笨,虽然不知道瑞祥王爷的名字,猜也该猜到是他呀!
真的是太笨了!
“这里不是京城,没那么多规矩,以后,你就和御风一样,也叫我公子吧。”端木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
“是!公子!易凡已经攻下土匪的贼窝鄱阳山,并且活捉贼首枭龙。”说话之人的声音也很耳熟,原来也是位老朋友,楚易凡。
“很好!开始我还担心提升你做副将,会不会引起非议?有了这道功勋,朝里的老臣就不能再唠叨什么了。”
“谢公子栽培!”
他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在讨论昨晚的战斗,庄魅颜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楚易凡趁枭龙带着精锐兵马下山清剿祁阳镇的时机,只用了十几个人的小分队,便奇袭鄱阳山。这十几个人都是跟他杀过敌人的好手,再加上山上的匪徒毫无提防,因此很快攻破山寨。
枭龙得到讯息,立刻放弃祁阳镇,火速返回鄱阳山,中途遭遇楚易凡的埋伏。楚易凡不过十几个人,而枭龙手下至少带了五百人,敌我悬殊,所谓伏击也需要实力相当才会有效果。
但是楚易凡凭借自己超凡的武功,单挑枭龙,与之大战一场,最后以一招险胜,活捉枭龙。土匪毕竟是乌合之众,头领被捉,其他人毫无斗志,五六百人竟然同时降服了楚易凡。
楚易凡一战成名,很快成为无双国最年轻的一任名将,这却是后话,暂且不表。
庄魅颜从楚易凡的话中听出祁阳镇的险情因此缓解,众位乡亲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心中稍安。她身体疲惫不堪,心事一旦放下,眼皮就开始往一块儿粘合,迷迷糊糊地再次睡去。
祁阳镇空前的热闹起来,大街上张灯结彩,街面上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家户户净身焚香。一是感谢上苍和山神爷的庇护,让祁阳镇躲过一场杀劫;而是迎接瑞祥王爷的到来。
这次祁阳镇能逃过杀劫,没有遭受枭龙的荼毒,很大一部分原因得益于庄三姑娘的努力,她让大壮把洪家媳妇接了回来,一切误会自然消除。另外楚易凡突出奇兵,彻底收复了这群惯匪,也算是给当地消除一大隐患。
庄魅颜坐在宽敞的马车里,听着外面人人高呼“王爷千岁,王爷圣明”之类歌功颂德的颂词,心中十分感慨。
所谓权势,原来便是如此。
端木皓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撩开帘子望了一眼,便淡淡的说道:“我听说人们已经把你视为山神爷的使者,十分敬拜。白狼是你的坐骑,还能让山神爷帮你酿酒,就连死人你也能让山神爷帮你起死复生。”
庄魅颜垂首道:“王爷见笑。”
端木皓责备道:“魅颜也要跟我见外,我在你面前何曾以‘本王’自居过?”
这句话说得十分亲密,庄魅颜却不敢往更深处想,嗫嚅道:“公子见笑。”
端木皓叹了口气,幽幽道:“人都道‘高处不胜寒’,想不到觅一知己如是难求。”
庄魅颜面色赫然,低声道:“魅颜愚笨,知己二字实在担当不起,如蒙公子不弃,魅颜这一生都愿意给公子酿酒。”
“哈哈哈!”端木皓也不勉强她,他大笑道:“好,那我以后就有口福了,有山神爷赐福的‘女酒仙’给我酿酒,岂不快哉!”
庄魅颜有些尴尬,低声道:“公子取笑魅颜,什么‘女酒仙’,什么山神爷赐福,都是街头笑谈,公子竟然拿来笑话魅颜。”
一番话说得似娇似嗔,端木皓微笑不语。
庄魅颜便将事情的原委给端木皓解释起来,说起白狼坐骑端木浩并不以为奇,他倒是对酒坛夜间发光的传闻十分感兴趣,至于起死回生他自然不信,庄魅颜也解释给他听,那日洪家媳妇的死,不过是演一出戏给镇子上的人看,血水还有盆子里所谓的孩子都是提前准备好的,那个未成型的孩子不过是一只剥了皮的小兔子。
“传闻都说你酿酒的酒坛夜间会发出红光,是山神爷在给你做法,不然何来一夜陈酿?要是一夜陈酿并非不可,这个不足为奇,那酒坛发光却是为何?”
庄魅颜微微一笑,道:“公子见多识广,魅颜这点小伎俩怎么瞒得过公子呢?祁阳山上有一种红石,日渐如常,夜间会发光,将红石磨成粉末洒在地上,这就是酒坛夜间发光的原因所在了。”
“那如此说来,并没有什么山神做法,不过是人性使然。那名偷偷摸进祠堂想趁机搞鬼的伙计看到酒坛发光,失手点错了酒坛封纸。”
庄魅颜微笑道:“倒也不全是运气,是魅颜偷偷让人把两个酒坛换了位置,那人心慌意乱之下,自然不会看的太仔细。”
端木皓微微点头,眸中露出赞许之意。
马车一顿,终于停下来了。庄魅颜心中有些纳闷,这马车从进入祁阳镇,走的时间似乎比以往长很多,她的故事都讲完了,才到达目的地。因为碍于端木皓在场,她也不方便撩开门帘察看外面的情形,只能听之任之。
端木皓似乎看出她心中疑惑,伸手撩开门帘,温声道:“下来看看吧,希望你会喜欢。”
庄魅颜满怀疑惑地迈下车厢,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大片荒野,杂草丛生,这里是祁阳镇的外围,位于祁阳镇的东边,离镇子还有一定的距离,可以说相当荒芜的地方。这里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可以称得上是惊喜。
但是庄魅颜却非常兴奋地绕着这片荒地转了起来,一会儿跑到东边看看,一会儿又跑到北边,四下眺望一番,最后有些气喘地回到端木皓身前,微微昂首望着这个足足高出自己一头的男子,庄魅颜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这里,这片土地是要送给我么?”
她的眸中露出期盼之光,那种强烈的渴望深深烙印在端木皓的脑海中,这个并不美丽的女子以她独特的骄傲姿态,给他留下了不一样的印象。
这个女子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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