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大公子的脖颈,不断改变衣衫颜色的手臂犹自颤抖。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大得仿佛容得下整个天下,在一汪纯黑的瞳孔里,看到的再凶残艳烈的天下都没有了血的颜色。
“大公子,你觉得什么是天下大事?永无止境的战争,非要把中原变成秦国的是么?抱歉,大公子,这些是你们秦国的大事,你们的王公贵族想要这些战争,天下不想!多少天下的百姓,都只是想着能够与家人永远在一起,仅此而已!但是这些都是被你们毁了的!大公子,你让我怎么不恨你?”
她眉心的距离缩短,锁住了梦一样的温柔。
她想起在她在母亲的怀抱里看到父亲拉着哥哥的手,哥哥笑了,大概是从他眼中看到的,她也笑了。
她想起年少的哥哥拉着她的手,身后是断壁残垣,灼眼的火好像她记忆中的那只小猫,轻轻撕咬她的裙角。
她想起她与秦舞阳的手指紧紧缠绕,守护着诺言,哪怕下一刻万劫不复。
她看到她的手里真真切切握紧的,不过是一把剑。
那把剑抵着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大公子的喉结。
赵扶苏喉结微微颤动,荆荷手臂的晃动却越发明显了起来。
总有那么一个是恰好巧合又是必然的时候,荆荷的剑与赵扶苏的喉擦过。大公子的剑,一定是一把锋利的剑,但这位大公子丝毫没有对不起他的剑,流露出了和他的剑一样的锋芒。
他没有退让,面对荆荷摇晃的愈演愈烈的手臂,也只是露出了微微怜悯的神态,似乎在他心中一点都没有可能会被这把他自己的剑弑主的可能。
“要是不累的话,姑娘就先举着吧。”他只是嘲讽地关心起了荆荷的伤,忽然让人摸不透,这个以才华出众的秦国公子,武功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姑娘再聪明,不过也就是个姑娘,你觉得战争是秦国这些恶人们做的,那我们就替千秋万代做一次恶人好了。”
赵扶苏似笑非笑,却又认真道:“姑娘从燕国远道而来,出了燕国,就没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么?”
这句骂人的话,却被他说得异常严肃。
“这是什么话?”
“你还看得懂文字么?你的钱还能花明白么?你还能知道你买的东西有多重?每一个国家都不算大,可是就是这些有一模一样的人种建成的完完全全不同的国家,把整个中原分成了几个世界,无法往来,无法沟通,国国交界依然混乱,大小战争你再也看不见,可是人民,根本没有如你所想的安定富饶!而北狄对我中原沃土虎视眈眈,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实力在一盘散沙的诸国中找出足以与之抗衡的军队。亲爱的燕国的刺客姑娘,别告诉我你想要的和平就是这样!”
白刃时而恰好折射阳光照在荆荷容颜上,时而暗淡如阴翳中尘封许久。而赵扶苏一直注视着荆荷,明明灭灭的光刺眼徘徊。他握住荆荷的手腕,不让它继续晃动。
“你不想要战争,当然,我也不想!我父王一样不想。太子丹不想,燕王喜不想,你兄长不想,人民不想……根本就没有谁会渴望战争!可是没有绝对的战争,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和平。时光可以等待伤口的愈合,渐渐的,或许疤痕也会抚平。父王攻打赵国的时候,我还小,当时骑在小马上,随着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进城的时候,我以为我会看到人民的迎接……顶多也就是一座荒城而已。但是我看到了城楼上的血流到城下,尸体上的血流到我脚下,我喘不上气来,整整说了三天三夜的胡话。可是现在呢?那里和秦国原本的江山有什么区别。多少年后,憎恨会被冲淡,那时,天下可以说着同样的话,有一个相同的名字。现在的杀伐、征战、流血,是为了子孙万代的和平……别让他们与我们一样,一出生就在铁与血的牢笼里,身不由己。”
“你们可以怨我们,我不介意,我只愿江山太平。”
他很平静,他很诚恳,他好像在讲述着一个故事,或者说就是在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他自己和可以预见的未来的故事。
赵扶苏扳过荆荷手臂,长剑落地,没有得到美丽的血色,反而沾染了灰尘。他把荆荷按在榻上,转身捡起宝剑,连同灰尘一起收进剑鞘里。
他轻轻抚摸着剑鞘,认真说道:“要是还想杀我的话,等你伤好了的吧,要不然你打不过我。”
为什么……她在秦国大公子的身上看到了秦舞阳的影子?
荆荷愣愣地看着赵扶苏。
大公子的态度不由得软化了不少:“怎么了姑娘?还有问题么?”
“你为什么不问我叫什么?像大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走到哪随便喊一声‘姑娘’,只怕所有听到的姑娘都要回过头来。”
“好吧,你叫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叫荆荷?”
大公子想了想:“因为你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