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的手足无措,瞳孔中又奕然的情绪,却不敢与她对视,有些避闪地把神色丢向夜空,又止不住地,把她收进余光里,而整个心思,都在分辨着余光里的画面。于是目光有些空洞,嘴角下划。
“算了,我也没别的意思。外面夜里越发冷了,十八公子也不容易,映雪,黄酒拿来。给十八公子倒点。”
“倾儿还备着这些?”
“自然。前段时间是菊花酒来着。不过重阳也过去许久了,于是就换成了黄酒。还是私以为黄酒更好些,毕竟过不了多久就入冬了,黄酒驱寒,也是个好东西。”
赵胡亥只接过了,却不愿喝,手指上下蹭起杯上的花纹,在凸起处格外用力,擦着擦着,手指与杯上的缝隙间,便涩了起来:“还是拍冷么?”
“妾身都已经习惯了,十八公子有什么不习惯的呢?这东西也不是说着说着,就能好的。”莫倾笑着,一半是哄小孩的语气,“就算十八公子身体好,平时多注意点也没什么不好。”
他就看着莫倾这样注视着他的手,他手中的酒杯。赵胡亥这样把手立在半空中的姿势有些难以维持,时间久了,液面就有些上上下下的浮动,微波在小小的天地里滚了几圈。赵胡亥竭力控制,却发现这种自然而然的行为无法压抑,所幸水花未曾翻腾而出。莫倾镇定地语气,好像与老朋友聊聊家常,他却紧张,起先在手与杯间还紧密的感觉,就渐渐被滑所取代。他越用力,手便更加湿濡,而杯子就越喜欢在趋近深渊的边缘,与月光唱和着,熠熠生辉。
赵胡亥无法忍受,逃一样地勉强沾两口酒杯,急忙把它放在眼前:“倾儿,我喝了。”
他重重把杯放到案上,并没有因为与两条薄唇接触的液体反而在撞击中减少,就像疲惫的旅人在无意识中丢下了包裹,在与案的撞击后,洒出了些水渍,大概与真真正正让他喝下去的想必,都不知究竟孰多孰少。
“那就说说吧,赵高找十八公子,到底是什么事情?”莫倾不在意,反而极为随意地把他剩下的一饮而尽,身上的酒气成了一种混合的味道,有些颓靡的奇异。
赵胡亥看到,赶紧从莫倾手中夺下杯子,毫不犹豫地扬头饮下,却发现他拿到的,与空杯几乎无异,又是几滴酒的味道,与方才的一点而过交融,这番滋味,直接融化进了方才残留着在口中的味觉。
“倾儿已经喝过酒了,别再喝了。”他怔怔地看着空杯。
莫倾笑笑:“无妨,毕竟适才喝酒的,也不是我。”
“倾儿别骗我,如果不是喝酒了,怎么会有这种味道呢?”
“十八公子现在不用考虑这些,莫倾也想听听,赵高对十八公子说了什么?”
赵胡亥捂着额头,眉毛皱成紧紧一团,好似生了什么大病:“倾儿可不要与我说这些了。赵大人无非说的就是那些听惯了的。再不就是在父皇面前,应该怎么说话了。”
“可是倾儿又不是父皇,在倾儿面前又不用考虑什么,所以不要再让我想了好不好……”
“十八公子什么都不事先想好了,等到真正面临的时候该怎么办?现在十八公子做的事情,不要说容不得一点错误,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漏洞都不能出现。”
于是他看着她的严肃,感受她的城府,微微黯然:“倾儿,你应该懂的,我只是想,看看你。”
“那十八公子已经看到了,莫倾很好。夜深了,十八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注意休息。”
她在月光与烛火下有着脆弱的白玉色肌肤,却好像极薄,在清澈的骨血上覆盖了一层玉的外壳,于是就遮蔽住了所有的情感与脉搏。只看到了好似披了衣裳的玉像,守着身旁的一树连枝灯,四面八方烛火的斑驳中兀自宁静。
赵胡亥似是用了极大的决心,抱紧了莫倾,手上的触感亦真如白玉一般,冷的彻骨:“倾儿,我想你……”
莫倾没有反抗,任由他抱着,只是牙齿咬上了口中下唇,不着痕迹。她没有动作,任由赵胡亥停滞的动作,僵硬,小心。好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摇摇晃晃地用足尖缓慢地丈量大地;菱花镜前的女子用拿着梳子已然麻木了的手去簪一支旧了的点翠步摇。
“倾儿,相信我,等有一日我为帝王——”他想到接下来的话语,有些愣神,他不习惯骗人,哪怕是谎言,也需要一个长久的腹稿做准备。他尴尬,却依然说出实话:“倾儿就是我的夫人。
婉儿就是我的皇后。
他更喜欢他接下来想到的这一句。
莫倾并不在意:“十八公子,莫倾还是喜欢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