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算尽,想要坏我心境。你所依仗者,无非是北凉地利。有这地利在,我无法出手,徐天蛟也无法出手。但你不可能一直留在北凉。离阳、西楚皆是北凉的大敌,身为北凉王的你,终究要亲临前线。”
“一旦如此,你必死无疑。”
对于澹台平静的话,徐凤年说道:“你南海观音宗传承数百年的古井不波,若如此轻易便破了,那观音宗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澹台平静,说出此话,你已然落了下乘。”
不知从何时开始,徐凤年的声音越发低沉。
徐凤年突兀问道:“李义山与赵长陵被誉为徐骁的左膀右臂,你认为他们二人之间的有何区别?”
明白徐凤年趁此机会,要与自己纵论天下谋士,澹台平静有意说道:“赵长陵极善阳谋,有着辩才无碍,机变无双的美誉。所谋者,无有不中。反观李义山,虽善长谋,但对内,未让陈芝豹对北凉归心,造成北凉一定程度的内耗。对外,离阳与北凉关系恶化。北莽更是视北凉为眼中钉。若非雁王横空出世,此时的北凉,属陈属莽,尚未可知。在外人看来,李义山不如赵长陵,在那场春秋国战中的诸多谋士里,是垫底的存在。”
徐凤年评价道:“嗯,懂得用他人的说法,来掩盖自己真实的想法,你比连坐井观天都不如的谢观应要强上不少。”
澹台平静自然听懂徐凤年的意思,说出了自己真实的评价,“毒士李义山,实则最有情,不管境遇好坏,地位高低,命途福祸,在李义山内心深处,始终愿意对这个世道,怀有善意,对人心,选择信任。而赵长陵则不同,因为自身早年的遭遇,他不相信人心。所以是他选择陈芝豹,而李义山选择你。”
澹台平静用她那银色的双童盯了徐凤年一会,又补了一句,“不过,现在看来,李义山也选错了。”
徐凤年面上笑容不改,但声音却是越发低沉,又附有磁性,清晰无比,为何选错了?”
澹台平静平澹地说道:“你已如雁王那般,沦入了黑暗。虽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或许是那场凉莽之战中,或许是徐骁之死,或许是在与高树露一战后,离阳的那道圣旨。但你终究沦入了黑暗,如雁王一般的黑暗。”
“这就是你下定决心,要与成为我厌胜之人的原因吗?”徐凤年未否认澹台平静地说法,而是开始自顾自的点评起赵长林与李义山,“赵长陵出身春秋第一等的豪阀,这个身份,让他哪怕是在同时代的各国君主将相公卿面前,都能被奉为座上宾。所以,他才能在一次次奉徐骁之命的出行中,总能够无往不利。以至于这让徐骁麾下有些读书人,都产生了一个错觉,谋略决断两事,赵长陵都可一肩当之,完全不用寒士出身的李义山费心。但真是因为这出身,也造成了他本身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而这个缺陷,与如今离阳的那班庸才一样。”
“反观李义山外儒内法,以霸王道杂之,这才是徐家建制成军的根脚所在,使得徐骁能够在春秋战事里经得起一次次战败的根底。归根结底,赵长陵不过是徐家铁骑的面子,锦上添花。李义山才是北凉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在为徐骁雪中送炭。世人只道李义山不善阳谋,却不知北凉若无李义山在,这三十万北凉铁骑甲天下,早已分崩离析,或是早已为他人作嫁衣裳。”
澹台平静道出答桉,“这个缺陷,就是民心。”
徐凤年说道:“徐骁的人生,可以分为两段,封王就藩西北边陲,就是这道分水岭。在此之前,为离阳赵室老皇帝赵礼卖命效死,马踏春秋诸国,将他们都扫入历史的尘埃之中。在此之后,徐赵两家积攒多年的香火情所剩无几,赵惇在夺嫡大战中胜出,新君在登基之前便前朝第一功臣早有心结芥蒂,徐赵两家开始形同陌路,张巨鹿的庙堂登顶,拉开了朝廷对北凉边军进行隐秘围剿的高峰,科举上对北凉士子进入中原官场设置门槛,任用顾剑棠嫡系蔡楠和淮南王赵英双管齐下,携手掣肘北凉,最终让连同徐家在内的北凉道百姓,一起成为非我族类的存在。在中原西北偏居一隅,几乎不被中原士族视为吾国吾民。”
“说来可笑。作为离阳最强大的力量,离阳朝廷从始至终都将北凉这个离阳的边关壁垒视为心头大患。徐家铁骑作为战力犹胜两辽边军的边关砥柱,竟然从未获得过中原的财力支持。赵室所埋下了广陵江叛乱的祸根,虽说暗中推动西楚复国,勉强达到了削弱藩王和武将两大势力的目的,但是战事进展之不顺,离阳国力折损之大,已经然远远超出了老首辅张巨鹿生前布局时的预期。西楚南下灭了诸王中实力最强的燕敕王,从而实力大涨。离阳朝廷上的那帮庸才,完全无法如张巨鹿在般,掌握局势。甚至,将张边关逼入西楚。而这失算,将成为了离阳致命的失误。”
澹台平静指出道:“这其中,有雁王的手笔。无论是姜姒的成长与张边关的军略,都太出人意料了。”
徐凤年摇头道:“姜姒与张边关,这二人只是助力,而真正造成这种局面,从始至终都是离阳本身的原因。离阳赵室,自以为收拢天下士人之心,便可以为所欲为。殊不知,供养他们一切的基础,是他们所谓大局之下,牺牲的累累白骨。”
徐凤年肯定了黄龙士的才能,“黄龙士确实惊才绝艳。他所布的局,连天人都以为是万无一失。但自以为万无一失,往往是万一有失。复杂的问题,会有简单的答桉。有了简单的答桉,自然要用最简单的方式破解。”
说到此处,徐凤年再问道:“现在,你还认为,紫薇大帝的目的,是在保住北凉的情况下,除掉我,成就霸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