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梧桐苑内,死一样的寂静。
王甫又一次站立在内室,他已数不清有多少个酒醉的夜晚,他仗着那刻意被他夸大渲染的醉意,偷偷潜入这荒废多时的庭院,梧桐苑内依旧洁净如昔,却有着说不尽的凄凉。院落里高大的梧桐舞弄着清风,发出鬼魅一般的声响,没有人,是的,不会有人愿意留在这藏匿于人间的死域里。
墙壁上的画轴微微泛黄,王甫眯着眼看那两幅并排悬挂的画像,没有灯,仅一束月光恰好打在画像上,画上的女子媚眼微垂,嘴边带笑,虽说是出自他的手笔,虽说已看了千遍万遍,他仍觉得她美,即使不带任何私心杂念,只是从美的角度,她是无可挑剔的,他不禁哑然失笑,美丽的女人,任何人都难以拒绝,他也不例外,当初的倾心,至今的承诺,只为博美人一笑,一笑而已。
身后传来脚步声,虽轻,但在这一片孤寂之中仍旧显得清晰无比,王甫一愣,会是何人来此?他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此刻,他迟疑了,难道真是她芳魂飘零无助,重回旧地?
听脚步越来越近,但不知是人是鬼,他猛地转身,看到一盏昏黄的纸灯发出极其微弱的光影,那光中包裹着来人,他不由惊呼:“是你?”
却说来人是谁?正是念香。她因心中疑虑重重,终是解不开放不下,饶是再不情愿也是逼问裴鑫说出那费夫人久居之所,又听裴鑫说内室挂有一幅费夫人生前画像,心中好奇,倒要看看这女子为何方神圣,她故去多年皇上都还是为她保留这一座庭院,不知我与她究竟有几分相似?她哪知,这一刻,嫉妒的种子已然悄悄种在了心底。
趁着月色阑珊,念香轻轻推开梧桐苑的大门,门吱呀一声,像是吐露那哀怨的心声,小心翼翼的前行,见满院皆是苍苍梧桐,怪不得,怪不得会用此院名,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却不知他二人当日恩爱几何?念香心中酸楚更甚,真是:未到伤心地,不知泪痕多。
隐忍着情绪,提着灯奔着内室走,转过屏风,见一人立于漆黑茫茫中,唬了一跳,也不敢出声,正不知进退之时,忽见那人转身,方见得那人真面目,那人似也未料到自己的出现,”大人怎么会在此?”念香反问。
王甫借着光,看她娇俏的面庞,又不禁看了一眼画像,他目光盘旋在这两张相似的面容上,淡淡说:“终于,你终于发现与她的相像了。”
念香知他当日画梅之时便已看出,不由追问:“依大人看,奴婢可像?”
王甫复转过身,不看她,沉吟道:“初见那日怕只有七分相似,今日看来······却有九分像了!”
“为何?念香不懂,望大人明示。”
王甫慢慢走过来,提起灯,亮光霎时照在念香的脸上,照的她睁不开眼,忙用手挡住那直射的光线,见他放下灯方才放下手来,却听他悠悠地说:“那日只这一张脸像,今日,这脸上多了一份情,心里藏了一份苦,有情有爱,便像的多了。”
这话传入念香耳内,好似参禅一般,她低头细嚼这话中滋味,不觉潸然泪下,与那赵匡胤往日种种,一时都聚在心里。
王甫依然不劝慰,犹自说:”这费夫人本是后蜀睿文帝的贵妃,我则是后蜀的画师,因国亡才一并被押解进京。当今圣上因爱慕费夫人才华出众,待睿文帝故去后与她共结连理,怎奈她是个念旧之人,心里仍是对亡夫念念不忘,故命我画了这一幅她先夫的画像,以便日日看,夜夜观。”
念香听到此,挂泪问道:“她不爱皇上?”
王甫摇了摇头,“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她虽承蒙皇上宠冠六宫,却总是抛不下孟昶昔日恩情,不过是勉承雨露罢了!”
“皇上便任由她张挂先夫画像,叩拜先夫亡灵?”
“她骗皇上说,这是民间所传的张仙画像,虔诚供奉可得子嗣。”
念香听后大惊,”这······这乃是欺君大罪啊!”
王甫不出声,半晌方说:“正是,连我······也是罪当连珠!”他闭上双目,“我不但画了这幅像,还替她遮掩了真相,说了谎,说这是我们家乡的民俗,供奉可以得子,可笑的是那些其他嫔妃听了,都要我画上一幅,希望一举得男,永保富贵······”
念香打断他,“那大人来此是······”
“哈哈哈哈。每一次来都想毁了这幅孟昶的画像,却每每不忍下手,不只因为这是我呕心之作,更为凭吊费夫人这份情,这样的女子怎不令人动容?可惜她为情而生,终也是为情而死!”
“大人你知道?那······那次狩猎她究竟为何而死?”
王甫嘴唇一时变得青白,他拼命摇头,“不······不!”他捂住头痛苦地挣扎一般,“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喃喃自语,向外狂奔而去,只留下念香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