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赌 注

首躬了躬身，仍保持着毕恭毕敬的站姿，直接道：“从七小时四十六分前开始，至一小时零五分为止，全镇二百五十六人，全部死亡。除一名叫山姆．塞达的男性已被ERASE（抹去）特殊小组的队员执行“抹去”任务，其余二百五十五人全被同一名暗生者所杀。山姆．塞达是此次唯一的目击者，另外还有三十八名警员和ＦＢＩ探员，均由于获悉此事件被ERASE。除此之外，在此次事件中，执行计划中ERASE任务的十五名特殊队员，已经全部自行ERASE。至三十七分钟前，SANCTUARY镇所有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已被相关的执行人员抹去，现在已经看不出任何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虽然老人面似安静的闭上眼睛，但大卫每说出一个“抹去”的字眼，他的眼睑总会猛地抽搐一下。

    好像有什么尖锐的刺在暗中狠狠戳痛他一样。

    “三百零四人吗？”他喃喃的道。声音从他松弛的颈部里传出来，如同梦呓一般。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他的脸上，在所有皱纹的折射下，显得异常详和。但他蜡黄的脸色却似燃上了两团火，随着他的呼吸渐渐的炽赤起来。

    “他们的生命，是为了所有人类能活下去，而失去的。”老者喃喃的道，“把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添加到BLACKPAPER的扉页上去。”

    “是。”大卫淡淡的道。

    “这是一场赌博。”老人睁开眼睛，目光朝远方白云更远的远处望着，喃喃的道，“人类史上从未有过的一场豪赌。人类昏睡了几千年，当我们惊醒时，已经被摆在这个赌局中了。筹码或者赌客的角色，我们必须从中择一。除此之外，已经没有第三种选择了。”

    “您认为，在这场赌博中我们下对注的几率，会有多少？”大卫沉默了一阵子，轻声问道。

    老人哧的一声笑，摇摇头带着苦味地说：“连百分之一的几率都没有。因为在这场赌局里，无论谁是赢家，我们都无法分得任何红利。我们所想赢取得的，是这赌局之外的东西。”

    大卫望着老者身旁的空水杯，认真地寻思道：“既然这场赌局早已开始，那么他们的筹码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吧？”

    老人微微一笑，懒猫般的眸子被直射的阳光刺的眯了起来，懒慵的道：“各种情报都证明应该是这样。可是我认为却不是如此。虽然两个庄家表面上已经竭尽全力，陷入冷局，但是还未到掷出最后一把色子的时候，任何人都有翻盘的能力。”

    大卫忖思了一下道：“所以在终盘之前，我们也不会把BLACKPAPER计划的最后一张底牌翻开。是吗？”

    老人双目微张向大卫一瞥，淡声道：“说下去。”

    大卫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们之所以向这场没有红利的赌局中，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是为了得到这个看到他们底牌的机会。”

    老人点了点头道：“是的，但不全对。虽然他们各自底牌的大小，关系着我们的付出筹码的多少，但是无论谁赢，对全局都没有什么影响。”他低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胸前那片口水凝结成的硬垢，有些讪笑地说，“我们需要的是，庄家各自翻开底牌那一刻的确切时间。”

    大卫沉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既然如此，我们能不能稍微减少一些所付出的筹码呢？”

    老人叹了一口气，两道稀疏的白眉却蹙在了一起，在印堂间下了一道锁般的道：“你是说减少牺牲者吗？嘿，但我却觉得,如果我们想要能够搏赢我们想要的结果的话，我们至今所付出的代价，还是太廉价了。”

    大卫眉间相互绞了一下，沉声道：“但是，那些牺牲者……”

    老人不改满脸和煦的笑意，但却重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喃喃般的道：“那些，牺牲者……吗？也许……是这样,但是可以推想一下，如果不将那些‘抹去’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呢？”

    大卫沉默了，老人接着道：“当一贯作为‘地球上最高等动物’自居的人类，了解到自己生命的存在的意义，只是被另一个种族踩在脚下的食物这个事实，那样的后果将是……”

    大卫皱起了眉，在他那非凡的脑中认真计算着，片刻才叹了一口气，说出两个字：“混乱。”

    老人扬起眉，笑道：“仅仅如此吗？不错，刚开始应该是混乱，如果深入下去，会怎样呢？”

    大卫紧缩的眉一直没有挣开，额头上却已经晶莹一片，像在极力推算着结果一样。

    老人仰头直视着刺目光晕的中心，缓缓的忧然道：“公元一世纪，古罗帝国有个叫罗诺.留本的皇帝，他是个绝对杰出的君主，二十一岁便从西格特人手中夺回失去了一世纪的故土。但后来，他偶然得知自己原来是个皇后与一个铁匠的私生子之后，开始萎靡不振。而后不足一年便性格大变，成为世所罕见的暴君。最终，强大的西罗马帝国在他手中灭亡。”

    大卫道：“您的意思是说……”

    老人闭上眼：“如果人类得知自己生存在地球上，不过如同屠宰场中等待宰杀的牲口一般事实的时候，这种心理的落差不光是混乱能够描述么？不光是混乱，而且支持人类生存的自尊和骄傲开始完全崩溃。更重要的是，人类数千年来积累的文明和秩序，将会在一瞬之间土崩瓦解，那时虽然不是世界末日，却是人类这种生物的末日了。”

    大卫睁开眼睛，沉默了一下道：“是的。人类已经习惯这种夜郎自大，更是已经成了如果没有这份骄傲支撑，便活不下去的生物。比起发生这种情形的话，我们所付出的牺牲是在算是太微不足道了。”

    老人两道眉抬了抬，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道：“现在，人类的每一个人都在这个赌局里————无论是否知情。而且每个人都握着自己的那一份筹码。只是要等到合适的时机，便押到赌桌上去。你、我，也是如此。”

    大卫望着角落里的那些积雪，黯然道：“其实，能够当作一个毫不知情的无辜筹码，应该是最幸福的。”

    老人呵一声摇手道：“是的。可是终究要有人站在赌桌旁去掷下色子啊！其实，”他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嘲弄的道：“翻开每一张牌的时候，我也会颤抖的。”

    大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如果我们只能在不停的牺牲中等待的话，我们能不能减量减少那些执行抹去任务的人的牺牲呢？”

    老人淡淡地道：“半个世纪前，共同制定BLACKPAPER计划的六国首脑，如今除了我，都已经过世了。如今，也只有一些国家最尖端的人物，和实施计划各部分的人，对这计划才有部分的知情权。你知道，这个计划只要有一丝一毫被外界得知，我们这半个多世纪以来所付出的努力就会全军覆没。而且，”他抬起的手又开始了微微的颤抖，“既然，那些人选择了成为这个计划中的一员，那么也应该怀有相等的觉悟。为了换得再赌桌上翻开最后一张牌的机会，我们押上得不光是性命，还有命运————整个人类的命运。你知道，此刻若是暗生种族和人类正面开战，我们的胜率是多少？”

    大卫望着老人因衰老而不停颤着的双手，沉默了一下才道：“如果到了真正开战的那一天，我们能胜他们么？”

    老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遥遥的望着广场中那些戏闹孩子的身影，好久才喃喃的道：“人类虽然没有他们那种几乎超越神和恶魔的力量，但是我们却握有希望————使全人类获得自由的希望。这，才将是整个人类最后的赌注。”

    大卫的目光缓缓垂下道：“半个世纪前，您决定为了这个计划放弃自己的家人，和总统的身份的时候，就有了将命运押在赌注上的觉悟了吗？”

    老人摇头淡淡一笑，道：“和那些愿意用生命保护BLACKPAPER计划的人相比，我只是一个胆小的苟活者。”他吃力的举起自己的双手，好像要擎起所有倾盆而下，却蕴着些许寒意的阳光一样，“对我来说，安详的天国，才是我梦寐以求的归宿。但是那要在赌局终结的时候。”他的目光向孩子们欢笑的方向缓缓望去，喃喃的道，“我也希望这一天能够早点来临。要不然，我约翰.肯尼迪这个胆小鬼虽然没死，却要老的连翻开最后底牌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