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一股耐人寻味的酸涩来。
这也正常。
沈清慢慢抬手,捂着略微加快的心跳,告诉自己,是人都有攀比与嫉妒心,就连毕沧这样的蠢鱼都会因为她夸见月一句可爱而生闷气,那她酸上一酸,也很合理。
她与毕沧……是看似简单又不那么简单的关系。
她是毕沧第一眼见到的人,她与毕沧之间,必然是毕沧更依赖她,更亲近黏着她,所以沈清偶尔也会耐下性子教他一些道理,顺着他的依赖允许他不太过分的靠近。可感情这东西是双向的,就好比沈清养了一条狗,时间久了也能处出感情来,若她每日喂,每日带出去玩耍的狗突然有一天对别人伸舌头憨笑,她的心里自然也会不舒服。
当然,毕沧不是狗。
他虽为妖,但更近于人。
道理却是这个道理。
沈清慢慢将心中那点儿杂绪抚平,也收回目光,不再看毕沧。
想通了,睡觉!
夜风吹动花枝,丁香摇曳,落在毕沧脸上温柔的银光褪去,月隐入云中,半开的窗突然被风吹得啪嗒一声关上。
他眉心微皱,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些,放在腹上的手不自然地收紧,似是陷入了某种梦魇之中。
起初的梦境里,毕沧看不出什么实际的画面,他睁着双眼,所见皆是模糊的,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受。耳畔有很细微的流水声,舒适的温度,偶尔可在灰蒙蒙里看见几点闪烁的光,那毕沧便会顺着水游向光芒,再张嘴将其吃掉。
他的想法很简单,喜欢的东西就要拥有,吃进肚子里是最好的办法,这样那灰暗中的光就完全属于他。
毕沧并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好,他已经适应了在灰暗的世界里寻找光芒的生活,好像那样的生活已经度过了很长时间,算不清到底是多少年,甚至可能是多少万年。
直到有一天,混沌之中破开了一道裂缝,忽而大片的光涌入,彻底将笼罩他的灰暗驱散。
水流不再是他熟悉的温度,有什么东西带着耀眼到几乎灼人的光芒朝他靠近,而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挥动的手。
云霞斑斓,流光溢彩,那只白皙的手上挂着一只精致漂亮的金镯子,镯子迎着那些霞光折射出各种各样的、毕沧不曾在灰暗中见过的颜色与光芒。
很漂亮。
漂亮到他心跳加快,耳鸣、失焦、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好似听到尖锐的耳鸣中传来一道模糊的声音,那声音询问:“喂,喂,你没事吧?”
“完了完了,要让乾长老知道我炸了云潭,必饶不了我的!”
毕沧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他的视线也慢慢变得清晰,那是他第一次脱离水,也是他第一次看到一双眼,甚至可以说……是他第一次遇见生灵。
光,从天而来。
灼人的热度,是他从未感受过的,近在咫尺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
但他没看清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模样,他只来得及对上对方的视线,那只戴着金镯的手便匆匆盖住了他的眼。金镯中有陌生的香气,远高于他体温的手指与掌心阻隔了光芒,他只听到对方嘀咕“你没见过我,没见过我”……
黑暗再度向他侵袭,那句“你没见过我”似乎转了语调,伴随着雷霆轰鸣声与极寒将他笼罩。
毕沧什么也看不见,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冷,他很疼,好似身上所有的筋骨都被拆分、碾碎,再也拼凑不全。
未知的恐慌笼上心头,犹如一只巨大的手掌将他紧紧握住,他无法挣脱,逃不掉也躲不掉,他即将要溺毙于这种恐惧、黑暗与寒冷中。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他的呼吸停滞,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好像一切都在离他而去,好像他的灵魂与肉身分离,好像……他死了?
死这一念仿若惊雷,轰隆一声将他的梦境炸碎。
久而未动的心在这一瞬狂跳,毕沧猛然惊醒。
他看见黑暗中一束微弱的烛光,昏黄暗淡,照见一双担忧的眼。
毕沧的额角汗水滚落,打湿发丝,也打湿他的衣裳,叫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拎出来的一样。他的身体虚弱得不像话,分明脸色苍白,看上去随时能再晕过去,手上却有一股叫人难以挣脱的力,紧紧地抓着沈清的手腕。
天还未亮,昨夜起风,子时过后开始落雨,眼下正暴雨雷霆不断,雨水淋断了花枝,也稀里哗啦地打在木屋的屋檐与门窗上。
沈清听到了雷声,但真正唤醒她的却是这个屋内逐渐凉下来的温度。
这里冷得不像话,好似一瞬从春天进入了隆冬腊月,一股股寒气从她背后逼近,释放寒气的人正蜷缩在榻上,好似陷入了噩梦,胡乱说着呓语。
满屋妖气,毕沧身下的木榻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可他身上却冷汗淋漓。
沈清叫了他几声,他没醒。
她伏在他的嘴边想听他到底在说什么,可那些话很乱也很轻,沈清根本分辨不出他梦见了什么,又或者这不是梦,而是他的身体出问题了?
沈清有些慌乱,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能点燃一根蜡烛照着他的脸,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汗水。
毕沧的手捏碎了他掌心的玉环,沈清怕玉环伤了他的手心,便小心翼翼地将玉环碎片取出。
恰是一道雷声落于林间,蓝紫色的光于窗前闪过,夜风吹动烛火,明灭的瞬间,毕沧握住了沈清的手。
四目相对,两道心跳,同样紊乱,咚咚地砸着彼此的胸腔。
沈清一时忘了呼吸,她看见毕沧在睁眼的刹那,眼角划过一道水痕,不知是眼睛附近的汗水,还是他闭上眼时积攒的泪。
他的眼神很惶恐无助,就连这么近的烛火也照不进去一丝光。
沈清的心跳忽而停了一瞬。
“没事的。”她反握住毕沧的手,轻声安慰道:“你哪里疼?我、我给你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