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的一间。他住在这里差不多两年了。酒店每个月跟他结一次账,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月租客。两年前从国外大学毕业回到公司后,他就住在这儿。在他看来,他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租住在这里,尽管在周围人的眼里他的这种的做派完全就是在显摆他无与伦比的经济实力,他却懒得理会。一年近百万的住宿费,他连眼都不眨一下。酒店里所有的服务员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个钻石王老五,但时间久了,便都厌恶他身上那股让人敬而远之的冰冷气息,于是,每个想要接近的人都望而却步了。
祁震走进卧室,扯掉领带,把西服顺手搭在床尾凳上,整个人横着撂倒在床上,他心里的确结着厚厚的一层冰。他觉得自己的一切思想、情绪都在这冰层之下,所有可以流动的东西都被禁锢在这层坚硬的冰壳里。他很想就这样躺着睡一觉,可袁莉还在下面等着他。那个曾经让他第一次有恋爱冲动的姑娘此时让他觉得麻烦,觉得累。
他许久没有见她了,他还记得两年前他们分手时,她那梨花带雨的让人心疼的模样,他以为自己会心痛很久,可是他恢复得很快,快得超出自己的想象。这一年来,他接触的姑娘很多,他知道自己各方面都惹人喜欢,也很知道该怎么撩起这些年轻女孩子们的爱慕之情,但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并没有什么意思。他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像成为朝晖集团的总经理,也只是他生命中无数应该做的事情里的其中一件。
祁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意地把身上的衣服脱掉扔在地毯上,走进浴室。
五分钟后,他光着身子走进衣帽间,挑了一件豆青色的V领t恤,一条深灰色的运动裤。他怔怔地看着地毯上扔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叹了口气,麻利地捡起来丢进洗衣篮里,然后对着镜子用手简单理了理头发,走到外面的客厅里。靠窗的写字台上放着两个银白色的丝绒方盒。他拿起较小的一个,打开来看了一眼里面精致的粉钻项链,把盒子放进运动裤宽松的口袋里。
楼下餐厅,几乎没有人用餐了。袁莉看看墙上挂着的欧式壁钟,已经快九点半了。她心里有些忐忑,祁震看起来很累,他刚刚的样子让她有点难过,虽然,他们已经分手很久了,她却知道自己依然很在乎他。
袁莉远远地看见一身轻松便装的祁震向她走来,心里猛然有几分激动,仿佛这次见面的目的仍旧和从前一样只是简单地同他约会。祁震冲她微微一笑,随意地坐在餐桌旁边,额角的一绺头发还带着几滴水珠。他看了一眼摆在面前的餐盘,对袁莉轻松地笑了笑:“这会儿还真是饿了,刚才真想躺倒就那么睡了。”
袁莉微笑着,看祁震表情自然地吃着海鲜烩饭,温柔地把柠檬水递过去。祁震吃饭速度很快,几分钟后盘子便见底了。看着祁震吃东西的样子如此放松,袁莉心里多少有些凄凉,自己在他面前还是和从前一样谨小慎微,在乎自己在他眼里的每一种淑女形象,可他却与从前完全不同了,或者说不再伪装那种令她着迷的绅士风度。她听说了他这一年来不断和各界名媛接触的消息,看来,他对自己再没有从前的感情了。袁莉想着,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让她不得不努力克制着想要流泪的冲动。
祁震敏锐地察觉了袁莉的情绪,于是轻轻舔着嘴唇,把目光凝向远处的灯光。他并不是吝啬给她几句安慰,只是,他觉得或许沉默更容易让袁莉忘了自己。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长情的人,说实话,他身边的每一个姑娘都或多或少地和袁莉相似,或者说她们都差不多,衣着靓丽,温柔甜美,富有学识和心机。他不想拿应付她们的套路来对待袁莉,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
祁震摸出口袋里的首饰盒,放到袁莉面前,看她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终于伸手替她抹掉脸颊上的泪痕。袁莉有些尴尬地望着祁震,微笑着擦了下眼睛,打开盒子看到那棵黄豆大的粉钻,不由得又泪眼朦胧起来。
祁震看着身边的女孩又哭又笑的样子觉得有些滑稽,他本想帮她戴上这项链,可又怕这迟来的分手礼物会被这心思细腻的姑娘误认为其他意思,于是仅仅微笑着。
袁莉沉默许久,终于收起了感慨,开始今天见面的正题,“祁震,维格医药已经退出了。”
祁震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共新制药会最终收购天健,你们也不要白费力气了。”
原来如此,祁震心里暗想,怪不得维格这半个月来没有任何动作,他虽然也派人调查,但以为最多不过是资金问题,没有想到维格已经退出,共新制药会在最后关头加入收购行列,一定是政府有了意向,果真如此,那朝晖无论如何准备也不过是竹篮打水,没有意义了。
“你怎么知道的?”祁震怀疑地盯着袁莉的眼睛。
袁莉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我,已经答应了戴瑞年的求婚。”
祁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消息虽有些意外,却仿佛早已在意料之中。他沉默着,并没有大度到祝福昔日的恋人,也没有想象中的难忍痛楚,只是很平静地看着袁莉。站在商业角度,她向自己透露信息,对于共新制药的总经理戴瑞年——她刚刚确定关系的未婚夫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背叛,他仿佛应该顺势从她这里了解更多信息并深深地感谢她。可他此时不想知道任何消息,也不想对她说谢谢,他觉得对方这种心存挂念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负累。
祁震站起来,“你什么也不要说,我送你回——”然而想了想还是改口道:“我帮你叫车。”
袁莉并不奢望祁震对自己还有什么感情,只是在收购案如此紧要关头,祁震竟然表现得这么无所谓,甚至不打算询问任何内情,着实令她惊讶并感到心寒。袁莉明白自己从没有走进过他的内心,那坚冰一般的心门对自己从没有敞开过。
袁莉拿出那条粉色的钻石项链,“帮我戴上吧,算是祝贺我订婚。”
祁震接过项链,站在女孩儿背后。袁莉浓密的栗色长发松散地盘在脑后,除了一个固定用的黑色发卡没有任何装饰,祁震看着那柔美的颈线,不由得深呼吸着。突然,袁莉转过身,毫无预兆地抱住了他……
祁震垂着手,失神地站着,看着袁莉的身影消失在酒店仿佛永不停歇的转动门外。
祁震回到卧室,觉得很累。他站在宽大的阳台上,看楼下的车水马龙汇成一条闪耀的光河,缓慢地蠕动着。袁莉,祁震努力回忆着和她在一起的甜蜜过往,却发现许多细节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模糊不清,也许自己从没有真正爱过她,他无奈地笑着,觉得自己很过分。他找不到自己为何这样薄情的理由,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只知道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入戏的演员,游刃有余地演绎着一个集团总经理应有的一切品质和表现。
关掉卧室里所有的灯,他喜欢被黑暗包围的感觉。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为了这个角色准备着。精通历史的爷爷从他三岁起便开始教他读书识字,在其他孩子尽情玩耍的年纪,他已经在熟练背诵经史子集了。他想起爷爷,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复杂感受。差不多有半年没有见到他老人家了,是该去看看他了。祁震闭上眼睛,渐渐感到困倦。
窗帘的缝隙里透出一束光,延伸到天花板上,在黑暗中形成一条明亮的光路。那些他在意识清醒时从不愿去思考和追问的过往,那些令他感到错愕的种种片段只会在梦境中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