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法阵。
在国立实验室里,这样的法阵,这样的献祭,几乎是对人类所信奉的真理和科学的一种极端的嘲弄。
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研究者们,已然成了媒介,连成一张网,捕捉着因为妖族的肆意杀戮而陷入惶恐的灵魂。那些灵魂好不容易寻着躲藏之处,在防空洞、在避难所,迅速地陷入了睡眠,也迅速地成为了新的祭品。
星星点点浓缩了魂魄的光亮,如萤火,兜兜转转地飞向“夜空”。“夜空”是迷人的穹庐,球型的倒挂的画面中央,绽放着一朵墨莲,每一朵花瓣都舒展成人形的轮廓,那是生魂献祭的“白莲”在异世的倒影。
一阴,一阳,此即是彼。
墨莲四周流淌着云海,偶尔能窥见一隅深邃的碧蓝。青白的基调,像稀释的水墨,层层叠叠渲染着,写意着随性。画面的边缘却因着九重山的环绕,被火舔舐过一般卷曲而焦黑。弱水悬挂在远端,巨蟒一般盘守着仙境,偶尔有落叶落入水中,便立刻沉入水中。
仙境的另一端,一面顶天立地的黑色幕布如巨斧一般将画面拦腰截断。巨幕的边缘,魂魄的光亮汇聚而成的丝线正孜孜不倦地编织着生动的画面,黑幕肉眼可见地不断后退和缩小,让位于已覆盖了穹庐三分之二的昆仑仙境。
巨幕前两个被对比得无比渺小的白衣身影,相对而立。
他们分明距离楚言很遥远,可楚言连他们的一根头发、一寸肌肤,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就好像并非是用双眼捕获的影像,而是脑中形象的投影。
“盛喻!”楚言的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都呐喊着,恨不能化为千万只手将他拽回到身旁,可此时就好像是被放置在真空的环境里,双脚悬空,感受不到重力,也无法移动分毫。
盛喻回过头来,却只是在打量巨幕,他在看巨幕边缘奇怪的光亮。
站在他对面的男子,面容清俊,带着一种儒雅的气质。楚言认出了此时看起来如此年轻的他,不可置信地望着。
他像是知道楚言在看,诚心逗他,就此幻化成了一个女子模样。
那女子拥有与男子八分相似的面容,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轻盈的白衣贴合着她曼妙的身段,一头青丝披散到腰际。她黑白分明的一双眼中,已褪去始终保护着她的不谙世事的天真,只剩镜子一般倒映着一切的虚无。
察觉异样而回过头来的盛喻,似乎对她的现身并不感到意外,只沉默地注视着她。
“许久不见,盛喻哥哥。”她的声音很动听,脸上却并无表情。
盛喻还记得从前的每年暑假,她都会来实验室,安安静静地扒着双层玻璃看他们工作。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大家都知道她身份,也不说什么,任凭她知道些机密。他们并不认为一个不被父亲允许走科研道路的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女孩能看懂些什么。加上后来她长大了些,和杨仲出双入对,周围人更是觉着,她总来实验室不过是因为一场来势汹汹的暗恋。
可盛喻是知道的,他看到了她眼中漫无边际的欲望。那欲望是一束穿透了虚像的光,情爱这些东西,向来是不在这个小姑娘眼里的,她对杨仲的痴迷,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她选中的阶梯,故而,她做出以独子为蚁穴那样惊世骇俗的事,盛喻并不感到惊讶。
她和她的父亲相依为命,既是生活上的照料,也是精神上的寄托。
他们是一体的。
对面的郑钰忽然微笑起来,耐心纠正道:“我们是一体的。”
盛喻微微蹙眉,他能感觉到那种侵入。
他的精神的边界,似乎只是一层薄薄的膜,无论是郑宇还是郑钰,他们的所思所想都能如同液体一般,渗透入他的意识。而他的思维流向他们的速度,要略微迟缓一些,也只是迟缓一些,思维交换的速率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趋向于同步。
说下一句话时,她甚至没有开口。
“□□的消亡,带来精神的解脱。”
盛喻回忆起听闻郑钰死时内心的平静无波。他总觉得拥有那种眼神的她还活着,以某种形式活在某个维度。她是不会甘于死去的,她的执念比形式化的生存要更为致命。
“我原本选的是你,可你和我太像了。”郑钰继续将她的思维渗透过来,“你不关心任何人,也没有什么能牵制你。”
牵制。
盛喻垂下眼,他总觉得,他似乎在和那一个例外在对视。
那一个例外,是从他心上生长出来的不适合土壤的紫罗兰,美丽而又倔强,在每一个清晨如约而至,用不加掩饰的眼神侵入他的领地。
“可是你让我们感到失望了。身为‘坐标’,你不该和一个试验品有过多牵扯。不过没关系,这只是测量偏倚,我们会处理干净。”
话音方落,周遭的云气被驱赶开,墨莲中央渐渐汇聚成了一团浓重的黑气,凸起成球型。
郑钰额间生出一只纵目,那墨莲中央的凸起也便裂开一条缝隙,睁开成了一只狭长的眼。
扭曲的蛇形瞳孔中,倒挂着二十二个身影,他们脚朝上头朝下悬浮着,墨绿色的大袖垂下来,如干瘪的植物,衣缘上的霞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悬挂于腰间的星玉,一颗颗浮到他们跟前,裹挟着墨色的魔气,照亮了他们脸上覆盖着的爬满金纹的鬼面。
——
“我不服长老!我们有什么理由要救人类?”
“是啊!判官接连失踪,谣言四起,都是自顾不暇,为什么还要为了人类损兵折将?”
“这次异变说不定就是阴谋,芯片出问题,不正好有理由铲除妖族?我们那么多年来夹着尾巴做人为的什么?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妖族的存在了,即便救了他们,难保以后不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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