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子。寒风飒飒吹过,冰凉得好像大国师的视线。
等了许久,车山雪才道:“先去看先帝。”
“在殿中。”车元文连忙道。
年少的新皇走在前面领路,大臣们想要跟上,被车山雪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继而他跟着车元文走上冰凉的台阶,越往前,越觉得身周寒冷。
这是当然的,尚未下葬的车弘永尸身放置在寒冰棺椁中,能保护尸体千年不腐的灵宝所散发的寒气,足以让整座宫殿倒退回半个多月前的寒冬腊月里。
成百上千支灰白色的蜡烛顶端燃起大小如豆的火苗,算殿中无风,火苗们依然冷得颤抖。
没有宫人在旁,穿着一身丧服跪在寒冰棺之前的女人,是车弘永的皇后王氏。
她听到了车元文和车山雪走进殿中的动静,却没有回头。车山雪也没有和王氏打招呼,他站在车弘永的牌位前,沉默半晌,然后接过车元文替他点燃的三炷香,插.进香炉。
“圣上已经不在了吗?”王氏突然问。
她说的圣上并非她儿子,而是她丈夫。
“我没看到他。”车山雪如此回答。
“那也挺好,”王氏双手合十拜下,她沙哑的嗓音则回荡在宫殿深处,“我想他也不愿意见到皇叔您的。”
“我倒是想见他一面。”车山雪道,“不过,仔细想想,算见到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讲完这一句,车山雪同王氏示意告辞。
接下来,他开始正式指导车元文处理政务。
普通的流程,车元文作为太子时便学习过了,然而皇帝要做的,绝不只是解决奏章上的问题而已。如何对照数份奏章辨别一件事的真假,如何从字里行间判断写奏章的人品性如何,如何从细微的迹象里,找出问题真正的根源,这些事可以交给官员们去做,但皇帝绝不能因此推脱自己肩上的责任而不去了解。
这种事是一时半会儿教不完的,更何况,车元文的心情才不久之前大起大落,到现在也没什么精力。
因此车山雪只是初略指点了一下,又嘱咐车元文要看些什么书,便返回了他位于大供奉院中的住处。
是的,还是那个偏院。
小小偏院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扩宽了数倍,毕竟成为大国师的车山雪要为自己的弟子,心腹,下属留住处,人一多又需要仆役帮忙,以致在最近几年里,这个空落落六十年的院子,无时无刻不是塞满了人。
好在今天没有,车山雪一死,仆役便散尽,而宫柔回来放下行李,便不知道上哪里去野了。
安静而无人的院子反而让车山雪更为舒坦。
他坐在矮榻上,膝上打开一份奏章,眼里却看不进一个字。
尽管背脊依然挺得笔直,但实际上,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车山雪愣愣地发呆。
那些在殿前被车山雪吓得的大臣们一点也不知道,之前车山雪的沉默并非因为发怒,而是因为在神游天外。
送走虞谦后,车元文断断续续地小声呜咽,但车山雪记得一会儿要面对百官,怎么可能让自己落泪?
更何况,他连眼睛都是假的,不可能流下眼泪。
至于转动眼珠时感到发涩的疼痛,大概又是烛龙之种在搞什么吧。
后面忙起来,车山雪都要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事暂时忘在脑后,没想到,返回这最熟悉的静谧环境,意识到身旁无人,他心中又开始浮现出一个接一个的人影。
母亲离去时的记忆是如此模糊,他甚至记不清她的面孔,二哥离去更是在他出生之前,若非他人谈论,车山雪对二哥恐怕一点印象也无。
他保持着对死别懵懂无知的姿态,遇上了车炎的离去。那个时候是盛夏,大殿外的台阶却好像和今天的酷寒一样冷。
车山昌遇刺时,他看到的是飞舞在鸿京上空的红龙瞬息化为一场红雨,之后几个皇子各携着一部分龙气争斗,黑云之中迟迟不能生出一条新龙来。
现在是车弘永,虞谦……
作为修为高深的祝师,他寿命才过一半多,却好像已经走到了尽头。亲朋好友接连离去,将他留在人间,孑然一身。
不,不对,还有谌巍。
无论是近是远,谌巍一直都在。
是再如何痛下决心,也无法割舍的好友,宿敌……所之人。
车山雪捂住面孔,深深叹气。
……他娘的,谌巍这混账到现在也不过来见他!
不是没说傀偶中秘术的威力会有那么大吗?至于为这种小事生气这么多天?!
之前宫柔回来放行李,把车山雪的一些东西打开摆在屋里。其中有大年初一那天,车山雪在天青峰峰顶捡到的竹筒酒。
需以酒解愁的车山雪拔掉竹筒酒的塞子,一口接一口,没多久便将满满一竹筒美酒饮得一滴不剩。
待酒意上涌,车山雪感觉自己脑子里果然清醒不少。
他把竹筒一丢,起身出门,去找谌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