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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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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这两种倾向都不太客观,偏颇一侧。应客观的去看中医的功效,因噎废食不妥,而盲目虚幻神化则更遗患,神化的后果,是让那些有意无意的骗子有机可乘,加大了中医药的负面影响。我顺便说一桩小事你听。前些日子,我去看望一位忘年交,他退休前在图书馆工作,因为我常去借书,一来二去的便成了朋友。这次去正好在他家出来的小路口遇见,他说去旁边小卫生院配点药,于是我们就一边聊天一边往前走。不一会功夫就拐进了那家破旧的小卫生院里。坐诊的是一位姓麻的郎中,据说已入行四十余年,此时他周围已有一些人围在那,自然都是有一把年纪的人,一口一个麻医生的叫着。对那麻郎中,我碰巧也知道一些底细,极能攀谈,特别是对那些老年病人,大伯大妈挂在嘴边,以此套近乎博信任,任他卖膏方拿提成。一会儿伤寒、本草、汤头…,一会儿养生、保健、膏方…,不用迟疑便能信口道来。听得那些老年病人连连点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以为遇见了高明的郎中。都说服了他的膏方后,感觉好多了,至于怎么个好法,又都支吾不清。据那麻郎中自己说,他入行之初,主治的方向是高血压,之后是脾胃和胆结石,再之后便是抑郁症,嗯…再之后么是肝硬化和肝腹水,现在重点研究的课题是高血糖,已经取得了突破性成果,那就是化血糖为能量。

    可是据我所知,那麻郎中之所以会走马灯似的更换主治方向,那是因为耗个一年半载的居然连门都没摸着,所以就干脆来个回马便走,换到别处去试试运气,结果当然又是回马便走…。我见他如此天花乱坠,信口开河,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便脱口问道:“这化出来的能量都去哪了,是“能”在手里还是“量”在脚底了?”

    那麻郎中从来都是他说人听,现在突然有人问一下倒楞住了。他满脸不悦又不屑的盯着我,嘴巴微动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一个字来。

    见他这副窘态,我又禁不住的说道:“现在是化血糖为能量,之后便能化肿瘤为营养,再之后么…”

    那麻郎中听到这里,将先前的不悦不屑化成了满脸怒气,横眉冷对着我,切齿说道:“你来“狗拿耗子”干什么,告诉你,只要有人信,它就能化!”

    朋友拉拉我的衣服,轻声嘀咕道:“不可如此轻慢人的。”

    那麻郎中的话倒让我一下顿悟,只要有人信废物便成宝,假的亦成真。我本来也没想和那麻郎中抬杠子,又听朋友这样一说就停住不说了。从那小卫生院出来,我禁不住对朋友说:“这种人若往好里论是个卖膏方的郎中,若往坏处说那便是一个有意无意的骗子。别说入行四十二年,就是入行一百年,也脱不了胎。”

    朋友看着我自嘲的说道:“你总得让我们这些老年病人得些安慰,存点希望吧!”朋友的话让我无言以对。

    王大林深有同感的说:“是啊,我们医院那几个郎中不也一样么!只是卖的不是膏方,而是“半死不活”方。”接着他又说道:“哎…不说它了,还是说我们刚才那问题吧!”

    此时倪潇儒的谈兴就像开闸的水,那还收煞得住,他顺水推舟的说道:“好吧,我就接着来谈谈个人之见。要说明刚才这个问题,我想还是用比较的方法简单明了一些。西医是点式精准疗法,针对病灶直接出手,或药物或手术,所以效果快而直观,很容易为病人所接受,这也是它能滔滔而来,又能迅速立足推广的原因。再者,西医科学还在不断地突飞猛进,如照此趋势,大有覆盖性替代中医的可能。这让一心推崇中医国粹的人忧心忡忡,心有不甘!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中医,据传是由伏羲、神农、黄帝三圣创制并流传下来。伏羲制卦始定阴阳之说,神农尝百草始有中药,黄帝拜会岐伯,有如醍醐灌顶,始诞内经脉理。不过这些都是神话传说,无从考据,恐怕是不靠谱的。这里暂且不提玄奥的阴阳八卦,也暂且不提虚幻的醍醐灌顶,单说神农尝百草这事。神农氏生活在伏羲之后,黄帝之先的年代,那时还根本没有出现农业生产这个概念,农耕立国的方策是在大禹完成治水大业以后才确立的。那时若要果腹,全赖天物。可是天地苍苍,绿植茫茫,什么可以果腹,什么要人性命?总得有个吃“螃蟹”的人。若要活命,首先得有食物果腹才行,而后才需要草药治病。明代医家陈实功说:“…有药无伙食者,命亦难保也。”如果确有神农氏尝百草的事情,那其动机实为部落寻找食物而已。既然有生老病死的现客观现实,那必定就有医药养生的勃兴。中国最古老的医术首推巫医,这里的巫医,不是后来那种只会念咒语画符篆,装神弄鬼的巫师。上古的时候,有一个巫氏部落,擅长医术,世代相传,巫医由此得名。中医与巫医渊源颇深,甚至可以说由其逐渐发展而来。中医采用模糊迂回的调理疗法,并非一定去直击病灶,颇像“围魏救赵”的情形。这里的“模糊”,绝不是稀里糊涂那样的“模糊”,而是通盘权衡的意思,有点像电脑里头的那种模糊程序。它试图通过调动和运用整个身体的各个系统,建立抵御疾病和祛除疾病的机制,其过程自然有点慢,所以容易让病人失去耐心,甚至是失去信心。因为病人盼望的是手到病除,能快速的解除病痛。这种慢显效的过程给贬抑中医的人留下了口实,但我觉得,作为杏林中人,不宜一味去指责对方,那没有意义,亦无益于中医。相反,唯一要做的是,怎么来提高中医药的治疗效能,缩短疗程,使病人回归信任,让贬抑中医的言论不攻自破。”

    学弟的这一大段分析,听得学长不住的点头,其实之中不少的内容,自己念书时也曾听过看过,有的还在那一大叠笔记本里头记着,可惜学之不用,哪会不荒废的?现在学弟一提,马上就让他东一坨西一瘩的重温起来。

    这时倪潇儒的老习惯又来了,只要有人听就会刹不住话头,他顾自继续说道:“说中医药很神奇,其实也是一种正常现象,因为中国被佛道儒熏陶了两千多年,而佛道儒又与中医药的渊源颇深,因而道士僧人中能按脉处方的不乏其人,而在屡试不中的儒生中,成为一代名师的也不在少数,这是在用医术济世救人。我想,若往大处观察,那推崇佛道儒的人一般都会很自然的推崇中医药;若从小处看,一般都是对中医药的奇效有过亲身体验,或者是亲眼所见的人。说中医药很神奇,这话虽有溢美之嫌,但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中医药的整体效能,这里先暂且不去说它,就说游离在中医药体系边缘的单方偏方,还有那些散落四处的土方,尽管在整个的中医药的体系中,这些只是零星的碎片,但它们的确具有匪夷所思的奇效。所以民间才会有“单方气死名医”这样的俗话。可惜一直以来,处方的郎中都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只能照搬成方,不敢擅越雷池。因而还没有人能把它们的功效进一步往前拓展,将其独特的疗效形成一个小系统。虽有奇效,可惜没有体系,没有延伸路径,只能成为孤立和偶然的事物。我爷爷的方子,还有吴奶奶家的方子,我已看过一小部分。其实就本质而言,也是在单方偏方的范畴之内,粗看是一个完整的中药配方,可是当你进行比较后就不难看出,之中有二三味药的使用频率非常高,有一味几乎是逢方必有。以后一定要想办法弄明白这些单方偏方治病的机理,里面究竟是那种成分在起抑制病菌的作用。如果真把这个关键密码破解了,下一步甚至可以把它们提取出来制成药丸。这样不但药效稳定,疗效可期,而且服用方便,成本还低。王老师,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王大林一边点头表示赞同,一边说:“我想,只要不停的探索,应该会有这样的可能。”他想了想后又说道:“不过…这样也许有人会说,这不是中医药,而是一种药物源。药物的来源有植物源、动物源和矿物源。抗疟疾的药物奎宁,就是从金鸡纳树的树皮中提取来的。青蒿素也是抗疟疾的药物,就是从植物青蒿中提取的。可是有人说它不是中医药,和中医没有任何内在关系。你看这…”他无奈的摊一下双手。

    倪潇儒非常不同意这样的看法,因而就急着接住话茬说:“我觉得这话不客观,有待商榷。晋朝的丹术派抱朴子葛洪,在其所著的《肘后备急方》中,就有治疟验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这是百分之百的中医药。有中医验方而无中药,这可能么?要知道,在青蒿素被发现前,中医已使用它快两千年了。青蒿素的发现,是从几百个中医验方中筛选确定的,当时就是受《肘后备急方》的启发,只是它采用了现代的提取技术,如因此就否认它是中医,那么采用现代炊具所烹制的菜肴,就可以说它不是中餐了吗?青蒿素发现以后便很快替代奎宁,成为抗疟疾的首选药物。之后,英美和联合国卫生组织都一致确认它为中药制剂。说它不是中药,可笑否?”

    王大林手握成拳在胸前晃动,口中说道:“潇儒,这些话说得好啊,有理有据,视觉独特,真让人有“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的感觉,很是鼓舞人啊!你不但已开始在这方面践行,更重要的是胸怀高远的志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它。“没什么比想法更强大的了,它的时代已经到来。维克多?雨果”我想你一定会做成的。”他在心里想,这是一棵好苗,给他一方肥沃的土壤,给他一片自由的天空,任其发展,将来一定是个百年一伐之木,前程不可估量啊!现在他是一心一意的要把倪潇儒要回去。他试探地问:“如果真把你分到区属小医院,你将如何面对?”

    尽管平时倪潇儒也曾捎带想过这个问题,但还是让他楞了一下,稍稍想了想后,他说道:“那我也去,我想既然学校已作出这样的决定,那我就得服从。”

    “要是你爸爸妈妈不赞成呢?”王大林故意问。

    “我妈妈肯定是不赞成的,因为她老说,以后进了哪家大医院,怎么怎么的…这类话来。不过,我爸爸就不同了,我俩的看法很相近,我们寻常时候也谈论过这些事,估计我爸爸是会赞同的。再说么…我爸爸妈妈还能改变学校的决定?”倪潇儒回答说,还不由得笑了笑。

    王大林听了心里又是一阵高兴,他的希望正在一步步地变成现实。他说:“我65年从这里毕业,被分到北宸区卫生局搞行政工作。去年底派我去局属红会医院当副院长,分管日常事务。这家医院在同是区级医院中,它的规模还算是大的,当然喽,和省级市级医院比起来,它不过是一家小医院而已。医院的现状么…简直不值一谈,缺少一些必要的医疗设备,即便现有的也都是好多年前的,只能满足最基本的医疗需求。这还不是最坏的状况,再说,现在已开始在逐渐改变。那更不好的是,在医生队伍中实难在找出一位可勉强称作人才的人来。医院现在完全是靠着政府的行政权力,将附近那些工厂商店划为特约单位,这样才有了一些病员。别看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其实真来看病的不多,充其量也只是配些感冒药或打个吊针而已,多半都是来泡病假、配补药的,反正不用自己掏一个子儿。虽有一点经济效益,却无任何社会效益可言。医风和医疗水平之低超出我的想象,可是上峰给我的任务是六个字:提高医疗水平。”

    “王院长,从你讲的情况来看,你现在差不多是两手空空,那叫你怎么搞呀?”倪潇儒问道。

    “是啊,我手中是没有什么凭借,但还是准备竭尽全力去做,不能因为自己的事业荒废而意志消沉,我现在至少还能当好一块铺路石,当好一把人梯,让后来人能走得快、走得顺一些。这是一件难事,但只要找准切入点,只要有不重名声,愿意把中医药作为自己终身事业的人,我想完全是可以做成的。”王大林既直面困难,但仍很有信心的说。

    “王院长,你说得真好,做事情就是要有恒心,就是要能把它当作一项事业来做,这样才能有所成就。我爸爸原来一点不懂中医,但有恒心。他有一句口头禅,叫做:“只要肯下笨功夫,才能获得真功夫。”他一个人坚持不懈地探索了十数年,虽然没能将我爷爷所留下来的最精华的医技发掘出来,但至少已做到能登堂入室。荀况有言:“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英国诗人约翰逊说:“伟大的工作,并不是用力量而是用耐心去完成的。”锲而不舍就是用耐心去做,我当用这些格言来自勉。”

    王大林不由得再次击掌赞好,说道:“这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潇儒,说得好对,只有锲而不舍,才有可能有所成就。”他接着说道:“你爸爸的事我听说过,你家可算是中医世家,历代行医,我很想能有机会来拜访他。可以把家里的地址告诉我吗?”

    倪潇儒一边掏出纸笔写好地址交给王院长,一边说:“好啊,我爸爸呀…最喜欢结交像你这样懂中医的朋友了。”

    “好啊,我一定尽快来造访。”这时,王大林觉得应该是亮明来意的时候了,他说:“我们医院是家小医院,没有响亮地名声。因而看重名声的瞧不上,没才能的医院又看不起。没有人才,说要提高医疗水平,那是一句空话,可眼下人才那样紧缺,一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那家大医院不是抢着要?还能轮得到我们这样的小医院?可我偏偏不自量力,要来争一争。其实只要有才能,到处都一样,只要是金子,即便把它埋在沙堆,沉入水底,它照样会发光发亮。当然,去我们这样的小医院得有摈弃世俗观念的勇气才行,你说是不是?”

    这时,倪潇儒才隐隐约约的感觉出王院长的来意,因而问道:“那…王院长的意思是…”

    王大林没等倪潇儒说完就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想请你上我们医院工作,你愿意吗?”

    尽管倪潇儒在稍前已有所感觉,但还是情不自禁的睁大眼睛看着王院长,稍显迟疑的说:“这个…这个…”他不知道怎样说才好。因为在潜意识中,他似乎感觉到所有的人,自己的爸妈,文丽,还有妹妹都希望他能进大医院,而且应该是大医院。

    王大林摆摆手,示意倪潇儒听他继续说:“潇儒,我今天是代表医院,也代表我个人,郑重的邀请你来医院工作。不过这件事对你来说毕竟关系重大,我没有权力要求你马上作答,但非常希望你能作这样的抉择。如果能有幸邀请到你来医院工作,那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医院将尽可能的为你营造一个宽松良好的诊疗环境,为你提供继续深造的机会,你可以选订相关的杂志书籍。总之,只要是在我的权限和能力范围内,我都将全力支持。”

    王院长的真诚和坦荡,使倪潇儒深为感动,让他有一种知遇之恩的感觉。虽然已立志把中医药当作终身事业,但目前只是个刚刚毕业还未入行的人。手中虽有不少很有价值的医方,但那还得经过很长时间的探索和验证才能发挥出作用来。这样一想,心中不免有些惶恐,他说:“王院长,你这样周全的为我考虑和安排,这样的信任和理解,实在叫人难以为荷啊!”

    “这是应该的,不管从什么角度讲,我都应该这样做。因为我们不仅是校友,我还是学长,又是个小领导,更重要的是我们都热爱这一行,都希望这门古老悠久的技艺能更好的发挥效能,都希望我们的国粹能更加璀璨。潇儒,来我们医院吧,我相信,你一定会干得比在那大医院还要好!”王院长再次诚恳地邀请倪潇儒。

    王院长的真诚再次打动了倪潇儒,他觉得王院长很有学长风范,尊重人理解人。这位学长和院长也许就是自己在这一行内所碰到的又一位“语文老师”,如能和这位学长共事,那对自己专业技艺的提高,无疑将是很有裨益的。他已萌生去红会医院,不过还得回家问过爸妈以后才能最终决定,因而他说:“王院长,来红会医院,我个人没有问题,有你这样的学长和领导在,我是很乐意来的,只是这事还得和我爸妈商量一下,我还得想一想怎样跟他们说才好,请给我几天时间可以吗?”

    王院长赶忙回答:“可以可以,尊重父母是应该的,征求他们的意见是对的。”说到这里王院长稍顿了一下,抬腕看了看表后接着说道:“时间还早,潇儒,我有个提议,是否可以先去医院考察一下,这样你心里也好有个底。”

    倪潇儒想想后说:“这样也好。”

    两人说走就走。红会医院离倪潇儒家很远,但离学校却算不得远,骑车的话也就二十几分钟,与严文丽家则还要近。已是中午,医院里除了妇产科外,只留了两个值班医生。俩人上上下下的转悠了一圈,虽比不得大医院的气派,但给倪潇儒印象还是不错的,整洁干净,没有那种破旧凌乱的现象。基本医疗设备也算齐备,而且维护保养得很好,他说:“王院长,医院的管理做得真好啊!”

    王院长说:“这些事都容易,只要费点心思就可做到,最关键的是缺少人才。要是象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多来几个,那几年以后,医院的医疗水平定能大大上个台阶。”

    “王院长,你把我期望得太高了,我远没有你想象得那样优秀,只是做事执着一些,可眼下还无法独当一面,挑不了重担呀!”倪潇儒很诚恳客观地说。

    “只有对事业执着的人才会成为人才。有古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不要急,只管扎扎实实地做就是了。”王院长鼓励说。

    此时,倪潇儒已决定去红会医院,他说:“王院长,请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把这事打理好。”

    “好好,那我就在此静候佳音了。”王院长满是期待地说。他抬腕一看时间不由得“哦哟”了一声,说:“时间不早了,走,我们一起到旁边小店吃个饭。”

    倪潇儒没作任何客套,因为这不过是多余的,他嘴里“哦哦”应着,一边跟着学长走出医院去,两人就近在一家小店里落坐,一边吃一边聊。饭毕后两人便出了小店回医院去,在门口两人站着又说了一会话后才意犹未尽的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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