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大雪纷飞,寒风自抵挡不住风势的破门缝,吹进茅屋里,咻咻作响。
“咳咳咳咳”一阵剧咳,惊醒了茅草堆上睡得极不安稳的佟念禧。
“奶娘,您要不要紧?”佟念禧拍着老妇人的胸背,老妇人发青的脸色让她惊惶不已。
“禧儿”老妇人放开捂在嘴上的手,手掌一摊,怵目惊心的画面透过银白的月光显现在佟念禧眼前。
“奶娘!”佟念禧慌了,她从未看过奶娘咳出血!
“呕”老妇人又吐出一口鲜血,染得下颚衣襟、胸口一片骇人的血红。
“奶娘,您忍着点,我去城里替您找大夫!”佟念禧急的快哭出来了,光着脚丫子就要夺门而出。
“不必了”老妇人伸出手,要念禧到她身边坐下。
“您都咳出血了,怎么可以不看大夫!”佟念禧握住奶娘布满皱纹的手,豆大的泪珠悬宕在她的眼角。
“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奶娘不要这样说,禧儿好怕“再也忍不住心中无助的恐惧,晶莹的泪珠从佟念禧消瘦的脸颊上滚落。
“好孩子,别怕,人终有这么一天的。咳”“奶娘!不会的!禧儿去找大夫,大夫一定会把您治好!”佟念禧心慌地替奶娘顺气。
老妇人虚弱地摇摇头,抬手拭去佟念禧脸上的湿濡。若能请大夫,不早请了?
“你曾告诉我,说朔家公子朔扬天曾经交给你一块玄玉,并告诉你他会娶你的事,你还记得么?”
朔夫人到府里来退婚的当晚,念禧曾偷偷告诉她。
“奶娘,别说这些了,歇着吧。”佟念禧不喜欢奶娘这种谨慎其事的样子,让她觉得仿佛有什么,她不愿承受的事即将到来。
“禧儿,带着玄珏去找朔扬天,让他照顾你。”老妇人要求。
原本她对趾高气昂的朔老夫人,是否会接受念禧小姐不抱任何希望,于是在带着小姐流离失所时也不敢向朔家求援。
如今,听说朔扬天接掌了朔家家业、经营的有声有色,把小姐托给朔扬天,应是能放心的,但愿朔扬天对小姐许下的承诺不会食言
“奶娘,您为什么要说这个?禧儿要待在奶娘身边,哪儿也不去!”这世上就只剩奶娘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了,她不和奶娘在一起,能和谁在一起!
“傻孩子,奶娘老了病了,不能照顾你。这些年来,反倒让你有一餐没一餐地看顾老身,老身黄泉之下实在愧对老爷和夫人呀”老妇人说着说着老泪纵横。
佟念禧头摇得像波浪鼓,倾身抱住照顾了自己十七年、有如亲生母亲的奶娘。
“小姐,你还记得夫人说过玄壁的事吗?”
佟念禧点头,泪已汪汪。“娘说‘玄璧为圆,缘订今生’。”当时,年幼的她深信有个夫婿等她长大、然后喜爱她一辈子,可是,过没多久,朔家就来退婚了。
“小姐既然明白,就请小姐答应老身去找朔扬天,让老身放心去见老爷夫人,咳咳”老妇人的气息愈来愈弱,连咳嗽都有气无力了。
“禧儿不祥要不是为了禧儿,您大可回老家安享晚年,也不会没有银子看病,都是禧儿害的”佟念禧痛哭失声。
这些年来,奶娘几乎不唤她为小姐,如此的谨慎,让她无法不正视这番苦口婆心。
是不是因为她,所以她最爱的亲人,才会一个个因病因祸走出她的生命?
“不是小姐你不知道,当年,老爷和夫人抱着出生在观音诞时的你,有多高兴。”老妇人慈祥地微笑,轻抚佟念禧的云鬓。“答应奶娘好吗?”
“禧儿都听奶娘的,但是不要丢下禧儿”
“那就好、那就好我的好禧儿”老妇人含笑,手无力地垂放了下来。
“奶娘,禧儿今晚捡到了些干茶叶,回来时看见您在睡,没吵醒您,禧儿这就生火烧些热茶给您暖暖身子,我们一起喝茶聊天,您说好不好?”
“奶娘?”
佟念禧知道,床板上的人再也不能回应她的话了。
“不不要扔下禧儿一个人,奶娘不要”
凄切的哭喊声,在渺静的寒冷雪夜里,显得特别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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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仿佛永无止境地从天际落下,愈积愈深。
佟念禧漫无目的地走在冷清的街道上,亲手为奶娘在城郊立了座孤坟后,她便茫然地任两条腿跨出一步又一步,在雪地里艰难行走,就如同她坎坷的命运一般,困顿、飘零。
她的身边跟着一只三条腿的白羊,小羊似乎能感觉到主人的哀伤,只是默默地跟着主人。
“看!有三脚羊!”
“太不吉利了,走开走开!”
“用石子丢它!”
走在路上的人不免因长相怪异的羊儿而惊,小三儿一进城,便马上成了众人议论攻击的对象。
“咩”
小三儿吃痛的叫声传来,佟念禧才回过神来,空洞的眼神注进了一丝不忍。
“小三儿住手!你们住手!”佟念禧蹲下身把小三儿护在怀中,砸向小羊的大大小小石块全数砸在她身上。
“那臭酸乞丐居然抱着三脚羊!快赶他们出城,免得贫穷的灾祸临城!”
“对!跋他们走!”
“啊”好痛!
每一颗石块都带着强劲的后力,额角已经开了一个血口子的佟念禧,愤然面对无情的人们。
无论日子过得再苦、再不堪,她都不曾恨过城里的人,但她不屑他们这样对待无辜的小三儿!
“为什么要这样欺负小三儿,它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生下来只有三只脚?“
她用着早已哭哑的嗓音嘶声竭力地大吼,像是一股脑儿发泄长久以来,备受欺凌的委屈与疲惫。
我也做错了什么吗?
众人一见佟念禧哀凄的眼神,纷纷丢了石块仓皇逃离,附近人家闻声看见的也赶紧把门窗紧闭,深怕遭致什么可怕的灾祸。
霎时间,天地间好似只剩下孤立无援的一人一羊。
“小三儿,你有没有受伤?不该带你进城被人瞧见的,对不起我们这就回家”
家?她还有家可回吗?没了奶娘,那个破茅屋还有意义么?
佟念禧习惯性地,握住以红绳系在颈项上的玄珏,撑起疼痛颓败的身子,摸了摸小羊的头,一起往城门的方向走去,泪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摇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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