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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寒山藏灯火通明。
只要临近亥时,孟长老还未回长春峰,小道童便来藏中寻他,替他抱书卷。
第一次孟雪里说:“我记得路,晚上不必来接。”
刘小槐恭谨应答,许久之后低声问:“孟长老,您要选别的道童了吗?”
像他这样,负责峰中传讯洒扫之类的琐事,称为洒扫童子。另一种道童可以跟随长老在外行走,称为抱剑童子。虽然都是道童,显然后者更有面子。
孟雪里不知其中原委,只看小孩有点委屈,便默许他来。于是其他长老的道童抱剑,他的道童抱书,倒也成为寒山一景。
藏不仅有道经、剑诀,还有寒山前辈写的随笔、游记、自传等等杂书,供弟子们参考领悟。
孟雪里第一次来时,想找找霁霄有没有留下点什么,却被楼中执事很遗憾地告知:“真人不曾著书。”
楼分九层,每层布局大抵相同。一排排高大书架间隙六丈远,数人通行无碍。另一侧窗下设有许多桌案,供挑灯夜读的勤勉弟子落座。
孟雪里喜欢晚上来,满楼蜡烛都点燃了,火光跳跃。那些雕花烛台从书架外侧上方伸出,悬在头顶,像雪山上夜里的星星,又亮又多。
夜色已深,楼中弟子越来越少。孟雪里合上书卷,从窗边桌案走向书架,打算换本下册来看。
忽听两座书架之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依稀有‘肖师弟’三个字,这次却没听到‘霁霄真人’,孟雪里停下脚步。
修行者五感敏锐,他隐约感知到,那群是六七位少年,修为低微,大概是外门弟子。
“说起来,你们谁知道肖师弟是哪里人啊?”
“他算南边人,过了云中山脉再往南。”
“既然是南方,怎么没进明月湖?”
“张师兄他们运气好呗,抢在明月湖前面把人带回来。也是那村子地方偏,一般人真寻不到,只能说是机缘巧合了。”
“村子?我看肖师弟形容举止,以为他出身世家大族,竟然不是?”
“我问李师兄才知道的,你们千万别说出去。据说肖师弟双亲早逝,而且……”
孟雪里听到这里,微微蹙眉。
荒山野岭的孤苦少年,一朝成为仙门天才,宛如乱石堆中出璞玉,确实有几分传奇色彩,值得议论。
说话的几人也没什么歹毒心思,好奇心作祟罢了。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雪里想,如果那位肖师弟知道同窗背后议论他出身,恐怕不怎么好受。
就像他不喜欢听别人将某个后辈与霁霄相提并论,无论说话人有没有恶意。
弟子们越聊越开心,孟雪里心思一转:这层楼没别人了,我悄悄绕过去,贴近他们背后突然喊一声,一定吓得他们满地乱爬。
他放下书卷,收敛气息,轻手轻脚向前走去。眼看只隔一座书架……暗处竟然闪出一人,几乎与他迎面贴身!
孟雪里毫无防备,惊骇之下疾退两步,猛地撞在书架边,悬在头顶的烛台剧烈摇晃,燃烛直直坠落。
他本该轻而易举地闪身避开,下意识攻击来者。然而这个瞬间,他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下一刻,孟雪里被人拉进怀里。灯盏坠落,在黑暗里划出一线星火。
那人一手拥着他,一手接住蜡烛,越过他头顶,稳稳放回烛台上。
“没事吧。”
孟雪里怔在原地,他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怪异感觉,好像他们从前相识,或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他们注定会认识。
复杂情绪来势汹涌淹没了他,想哭又想笑,说不清难过还是喜悦。
那人似乎不满他莽撞,退开两步,却没放手:“这是鲛油点的长明灯,千年不灭,灯焰很烫。”
孟雪里听不清,抬头只看见他双眸中烛光。
直到不远处一声断喝响起:“休得无礼,此乃长春峰孟长老。”
刘小槐上楼时,遇见一群惊慌奔走的外门弟子。他跑到近处,只见孟雪里泪眼汪汪,被人攥着手腕不敢反抗。
当即拿出面对雀先明的勇气:“快放开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