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凉了。”
宋浅意欲言又止,终究低头道:“谨遵师父教诲。”
清河真人扬手,碎纸漫天飞扬。他的手掌落在宋浅意肩头,看着这位得意门生,无声地笑了笑。
松风谷清河道尊的亲传弟子,将在湖心亭办诗社,邀请喜欢诗文的年轻道友参加。听到这条消息的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这个关头,各家各派来赴会,本就目的各异。明月湖想确立第一大派威严;霞山想让人间六大门派,变为七大;松风谷想联姻;散修盟第一次露面,想展示实力;寒山想破除谣言……还有诸多小门派来自五湖四海,如墙头野草,只想随大流保平安。
宋浅意忙碌起来,除了办诗社,还与霞山女修们玩乐。据说霞山派新掌门见过她一次,甚是喜欢,还留她吃晚饭。徐三山、刘敬、郑沐也游山玩水,欣赏湖光山色,结交新朋友。
表面看上去,他们已经放弃探查荆荻之事。
秋水正式开始前,一切回到正轨。
湖上才子佳人,小舟络绎往来。偶有剑修御剑,点水飞掠,衣不沾露。
湖底水牢寒意刻骨,不见天日,与世隔绝。
荆荻被彻底遗忘了,人们不再提起他。
春日里他还是呼朋引伴、意气扬飞的少年剑客,转眼春去秋来,繁华凋零,昨日如烟。
***
为了结识温柔漂亮、修为不凡的医修,许多不通文墨的剑修也去参加诗社。
虞绮疏被重璧峰三位师兄拉去做参谋,可惜他的水平只算中上,不比明月湖某几位刻意准备过,出口成章,占尽风头。
张溯源等人倒不觉失望,他们能看到宋浅意就很开心了。何况不管诗文做得如何,宋浅意对谁都保持礼貌距离。
几轮立题、解题、破题下来,诗社里妙句废句都造出不少,约定明日再来。
月黑风高。宋浅意与三位队友再会。他们最近表现正常,师门长辈终于放松警惕,才寻得机会碰头。
徐三山迫不及待问道:“霞山那边怎么说?”
宋浅意:“她们愿意一试。”
郑沐:“菩萨保佑,总算有点好消息了。”
宋浅意转向阵符师:“水牢阵法摸的怎么样?能进吗?”
刘敬无奈摇头:“只有大概位置,我不敢深探。明月湖护山大阵极厉害。再说,你在人家地盘,探查人家祖宗的阵法,此地还有圣人坐镇,这不是送死吗?”
徐三山、郑沐愁眉苦脸,宋浅意却不觉失望,她本就另有打算:“我们这些外人联系不上荆荻,他们自己人总能联系上,就让明月湖弟子帮我们带话。”
徐三山大惊失色:“宋姑奶奶,你要使美人计啊?我打听到,看守水牢的长老三百岁了,恐怕不吃这套吧。”
宋浅意狰狞笑道,“美你个头!”
徐三山噤若寒蝉。刘敬小声道:“真该让喜欢你的剑修,都来看看你这副样子。”
宋浅意:“别废话,让你们交的‘朋友’,交到了吗?”
郑沐:“宋师太,你要最没有主见、最喜欢投机取巧、最不懂文墨的明月湖剑修,这儿一抓一大把,我们选出几位,跟他们都混熟了,名单在这里。”
宋浅意:“那就好。明夜再聚,散会。”
第二日,诗社湖心亭集会,闹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
宋浅意选了一位明月湖剑修,单独递给对方一张诗笺,并请对方留坐喝茶。
这位“幸运儿”受宠若惊,沐浴着无数剑修离开时嫉妒、悲愤的目光,不禁飘飘然。论修为,他不是最出色,论品貌,他也不太显眼,论诗文,他根本看不懂。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一天,颇有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之感。
等旁人离开后,留下的那人犹不敢置信:“宋师妹,真的是我吗?”
宋浅意掩嘴轻笑:“李师兄,你看这些诗句,写得都不好。他们明明不懂,偏要装懂。你至少很诚实,跟他们不一样。至于解诗写文,不会可以学啊。”
李姓剑修听得此言,仿佛看见自己抱得美人归,成为松风谷未来掌门的道侣,财色俱占,名利双收,立刻表态道:“我愿为宋师妹学诗。”
“好啊。”宋浅意示意他看手中诗笺,“这是我摘了两句前人旧作,寄情于诗……你也要用诗文回我。至于怎么回,你自己琢磨,可不能请教别人。你若问了,我总能知道,那就不理你了。”
李姓剑修慌忙展开诗笺,磕磕绊绊地读道:“‘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就这两句吗?”
宋浅意柔声笑道:“对,这两句是我们的秘密,别让旁人见着。”
李姓剑修看她一笑,如坠云中:“宋师妹放心。我通宵揣摩,明天一早就回你。”
他乘船出了湖心亭,被湖风一吹,头脑才冷静下来,面对严峻现实:不问别人,自己根本看不懂、回不出;如果问了,万一被宋师妹知晓我作弊,岂不是在她眼中,我连“诚实”这个唯一优点也要失去了。再说,其他剑修现在都嫉妒眼红我,他们恐怕故意乱说一通,让我出丑。
他正反复默念着那两句诗,迎面一艘小船驶来,最近认识的朋友向他打招呼。他趁此拦下对方,向新朋友诉说这种“甜蜜的烦恼”,当然,炫耀居多。
刘敬拨弄阵盘,状似无意地回道:“你自己想吧。问了总要露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你有。”
李姓剑修思索片刻,眼神忽然明亮。一道灵光闪过他脑海——明月湖湖底,不就有一面现成的、绝不透风的墙吗?
荆师兄有一段走马章台、歌楼听曲的经历,明月湖年轻一辈弟子,数他最懂这些。荆师兄恐怕这辈子也出不来,不知什么时候就死在牢里,问他最安全不过。
……
深夜,失去队长的小队再次秘密碰面。
宋浅意:“怎么样?”
“我刚亲眼看见,那人往水牢位置走了。”刘敬问,“早知如此顺利,你该多写一点,只有两句,荆荻能明白吗?”
从来不读书的驭兽师挠头:“那到底啥意思?什么搏人应见惯,总输他,翻云覆雨手……”
宋浅意道:“我是告诉荆荻,我们没有忘记一起喝酒的交情,知道他这次栽了,让他想开点,我们正在想办法救他。”
郑沐:“好复杂,菩萨保佑他能看懂!”
宋浅意:“虽然他没有底线做事混蛋,幸好脑子好使,肯定能看懂。”
……
“轰隆隆——”沉重石门打开,一道微光照进湖底水牢。
有人提着灯,摸索前行,压低声音道:“荆师兄,我来看你了。”
黑暗深处,水牢尽头,一人盘膝静坐,闭目不语。
来者凑近玄铁栏杆,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无非是理解师父苦心、别跟自己过不去云云,都是老生常谈。自荆荻被囚水牢,起先总有弟子设法看望他、劝解他,渐渐地,来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没有。
如今这番话,说者心不在焉,听者充耳不闻。
前者不禁心灰意冷,仍硬着头皮道:
“荆师兄,我溜进来一次不容易。事情是这样,有一位喜好诗文的女医修,出题来考验我。事关重大,师兄帮我看一眼。就一眼,行吗?”
那人闻言,才缓缓睁开眼睛。他有双好看眼眸,狱中磋磨不见天光,反而比从前明亮。
那弟子急忙展开诗笺:“就这两句,没头没尾的,我实在看不懂。师兄懂诗文吗?”
那人太久不说话,声音嘶哑至极:“略懂。”
微弱烛光凑近,照亮宋浅意的笔迹。
荆荻心神震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眸平静无波,声音依然沙哑:
“她在抱怨明月湖天气不好,**反复。你且安慰她两句。”
那弟子喜出望外,取纸笔作势记录:“怎么回?”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弟子大喜:“多谢荆师兄!多谢荆师兄!”
……
“归去?”徐三山皱眉盯着诗笺:“归哪儿去?这他娘又什么意思?”
虽字迹陌生,但他们都知道,这是荆荻的回复。
宋浅意皱眉:“他让咱们别管这事,各回各家。只要回去,是晴是雨没关系。”她将诗笺撕碎,“呸,老娘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怎么收手?”
如今这看似顺利的局面,是她反复推算,耗费心血换来的,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自来到明月湖,宋浅意感到深切悲哀,一道不平之气郁结心中,久久不散。
荆荻之事并非被遮掩得密不透风,无人得知,而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却没人敢多问,没人愿意问。大家都默认,就算问了,能问出什么结果,能质问圣人吗?
对于一位医修来说,心结郁气很危险,她需要平心静气。
但朋友之间的情义,无关风月,却重于千斤。
从她留下那篇引人遐想的四句诗开始,她的战斗就开始了。
宋浅意想了想,提笔写下:“诗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魄相守。”
不等队友发问,她先解释道:“我是让他闭嘴,省点力气,配合我们行动,准备逃出生天。”
其余三人只负责点头,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徐三山问道:“我们怎么行动?劫狱吗?”
为了这次盛会共议天时,修行界多少大人物齐聚明月湖,他们四个小虾米,却要在师门长辈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无疑顶着巨大风险和压力。
宋浅意道:“想什么呢?劫狱才是送死,等霞山……”话未说完,她脸色陡变,“谁在哪儿?”
密林窸窣,其他三人齐齐转向,提气飞掠,手中法器同时打出,却立刻收手。
“怎么是你?”
“我不是故意要听!”虞绮疏欲哭无泪,高举双手,“这地方我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