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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大师兄:解释春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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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之间忽然有了新的联系。

    因为雪天里喝酒闹的那一出, 很多人都知道阿沐向他下了战书。剑修们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自己有热闹更要迎难而上的人,当然巴不得多来点好看的斗法。

    听说阿沐醒酒后很有懊恼,可不多时,她也就大大方方承认下来。她向来是这样痛快、毫不忸怩的性子。

    作为大师兄, 作为剑修一脉的人, 他应当站出来, 告知众人一切只是玩,不可当真。

    但他没有。

    他不想这样做。他和阿沐是对手——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而且比旁人更紧密,比朋友更紧密。朋友可以有很多,对手却只能有一个。

    他不想让这份联系断掉。

    终于, 过了将近一年,阿沐不再竭力躲着他了。当清冷的晨光降临, 他们在山巅练习剑法, 阿沐终于会站在前排, 抬头挺胸, 清亮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

    他有时忍不住会多讲一点、讲深一点,这样她就会用专注的目光看他更久一。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很想要一个对手?

    他以为,阿沐之以能时时牵动他的心绪, 是因为他将她看作对手。她虽然入门不久, 但天赋惊人、修炼进境极快, 并不比他当年差。

    原来有一个对手,是这么重的事?自从阿沐开始抬头正视他,他连练剑都更勤快几分。

    开春后, 师父回来了。他老人家是个大忙人,一年里大半时间不在书院,但他一回来, 首先就是了解关于他的事情。

    师父从来都是先去问别人,等将偌大书院都走一圈,再回来问他。

    姜月章已经习惯了师父的作风。他知道师父要问他,这天特意早回去了一,坐在满院的残阳里等。

    小屋清寂朴素,没什么可消磨时间的东西。但他只是光坐着,不会觉得无聊。他还是那样,除了更期待一阿沐的成长之外,其他情绪平静如山顶积雪,仿佛永远不会化。

    师父推门进来时,却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状态。多年过去,他比姜月章幼时记忆的老一,起来皱纹更多,更像画里的寿星公了。

    “月章,月章,来。”

    一进门,师父就高声呼着他过去,可他自己分明在大步往过来。姜月章一站起身,师父就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干燥的、满是皱纹的手按上了他的头。

    “长高了。”老人乐呵呵地说了一句,飞快冲他眨眼,“月章啊,听说你和小曹新收的徒弟关系很好?”

    小曹就是曹文珪师叔,就是阿沐的师父。姜月章的师父辈分高、年纪长,叫谁都喜欢前头加个“小”字。

    关系好?他和阿沐?

    如果换阿沐自己来回答,必定摇头。可他鬼使差,不说话,点了点头。许是心虚,他点头的幅度很小。

    可师父完全是大喜过望。

    “好事啊,好事!”

    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摸着胡须手舞足蹈,开心得像个孩子。以前师父还稳重的,道骨仙风,怎么越大越回去了。

    姜月章说不好,自己腹诽师父,是不是为了掩饰内心那一丝害羞和喜悦——哪怕是假的,他愿意从别人口中听到,说阿沐和他关系好。

    师父笑呵呵地拉着他,问长问短,越问眉毛挑得越高,喜色都快飞出云霄外。

    他絮絮叨叨问了半天,忽然才想起来问:“月章,你将小小裴当朋友吗?”

    阿沐的师父是小曹,她自然就成了小小裴。姜月章想到这里,了一下,说:“我想让裴师弟当我的对手。”

    啰啰嗦嗦的老人家,反倒沉默了。师父略睁大眼,仔细来看他,渐渐渐渐,他露出了一种恍然的、有欣慰的色。

    “这还是你第一次想要什么。”说完这句,师父好像还想说点什么,但他顿住了。半晌,他摇摇头,轻轻咳了两声,说:“月章,好好和人家交往。”

    他点头,并未细究师父的欲言止,只说:“师父,您保重身体。”

    师父好像有点惊讶,而后笑得更高兴了。

    “好,好。”老人拍着他的手,很感慨的模样,但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好”字。

    他一下没有明白过来师父为何如此高兴,第二天才想明白: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次主动关心师父。

    或说……他第一次主动意识到,他想关心别人。

    这件事令他有触动。他仍然不大明白“想关心”和“不在乎”之间,根本的区别是什么,但他直觉应该看重这件事。

    一个初夏,他给师弟们讲课。阿沐坐他右手边,靠窗第三排,托着腮看他。她正是长身体最快的时候,抽条发芽一样,唯有目光是不变的清澈。

    他讲完一段,提问:“实战的时候,最重的攻击是哪一剑?”

    他目光扫了一圈,盯上严维。这小子和阿沐关系最好。

    “严维。”

    “是,大师兄。”

    严维站起来时,周围一阵善意的嘻嘻笑声;这是同辈里人缘最好的那几个人,能得到的待遇。

    严维想了想,有点狡猾地嘿嘿两声,说:“每一剑!”

    一个圆滑的、小聪明的回答。

    其他人大。但姜月章一个眼神扫过去,都个个安静如鸡。

    他的目光格外在窗边停了停,见阿沐侧过脸去,捂着嘴偷偷笑。像一只毛茸茸的、干干净净的小松鼠。

    他看的时间或许久了点,阿沐后座的人悄悄用笔捅了一下她的背:裴师弟,裴师弟!

    阿沐愣愣抬头,眼睛倏然瞪得溜圆——更像小松鼠了。不,比小松鼠更可爱。

    接着,她忽然“蹭”一下站了起来。这个动作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严维还没坐下去,戏谑的一眼已经飞去:“裴小沐,你抢哥的风头啊?”

    她大概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度,实际姜月章并未点她的名字。她略松弛了肩,悄悄冲严维一撇嘴。

    那份亲密的默契刺伤了他。

    姜月章不觉冷了脸:“裴沐,你来回答。”

    阿沐再看他,表情变得老老实实:“我觉得……是破开敌人防御的那一剑。”

    正确答案。但他怀着一丝隐秘的、无理的怒气,不置可否,追问她:“为什么?”

    她不假思索道:“从来零到一最难,而一到一百,只是时间问题。破开防御就是那个‘一’。”

    不错,正是如此。

    可为什么,分明是他问的问题、是他早已知晓的回答,当她站在阳光里,清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此理当然地说出这句话——

    他听见春雷落下,落在他心上。

    ——从来零到一最难,而一到一百,只是时间问题。

    他看见了绵绵风雨,看见了雨后上涨的湖水,看见青山隐隐、云雾层层;他忽然意识到,涟漪从不会消失,它们只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他开始真正思索一事。

    回到院子里,他去找师父。他有问题想问,是他自己真正想问的。

    “师父,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距离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和旁人不同,已经过去多年,师父也老了,但他真正发自内心地对此感到疑惑,“为什么别人都有无数杂念、渴求,我却不同?”

    当时师父坐在屋顶,望着东方的天空。太阳在师父背后西沉,染出血与火一般的光辉,仿佛某次古老战争的余痕;东方则是夜空,是渐露真容的星斗,无数星斗就象征着无数关于天神的传说。

    师父在凝望东方的天空。

    “月章,上来陪师父坐坐。”

    他依言上去,坐在师父身边。师父一时没说话,于是他跟着抬头,去看东方的星空。

    过了一会儿,师父才缓缓说:“我很早就决定,等到你真正自己来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再告诉你答案。不过,月章,我想先问问你,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他试着回忆了一番看过的书籍,迟疑着回答:“听说有天性憎恨别人的人,或者天生缺乏情绪、需靠伤害别人来获得快乐的人……”

    师父打断他:“你想作恶吗?”

    他摇头:“不想。”

    没有想,没有不想。和很多事一样,他对“为恶”没有任何感觉,只能想起书中的描述,而自己心里则是一片安静的空茫。

    师父笑起来,还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头:“月章,我们是修士,修士修的是‘道’。道是清净圆满,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你,你生来就是这样。”

    “为什么?”他问完,迟疑片刻,“如果我现在有了自己的渴求,就离‘道’更远了么?”

    “对,不对。”师父先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你记住,世上不存在任何捷径。如果有看似的捷径,终有一天我们会为此付出代价。”

    “代价……”

    “任何人,都要历经千辛万苦、克服种种挫折,能达到更高的境界。没有例外。”师父说,若有思,“不过月章,你的确要特殊一。相比其他人,你的内心更平和、更满足。”

    “平和……满足?”他迷惑地重复,“师父,我不明白。”

    “大凡人类,很少有不曾受伤的。只要受过伤,就会有缺憾,而既然有缺憾,人就会本能地去渴求那样东西。”师父说,“我小时候曾狠狠饿过,以修道后很长时间我都迷恋口腹之欲。掌门曾经被喜欢的人狠狠羞辱,他成名后,到处和女修谈情说爱,为此被许多人揍过。”

    老人幸灾乐祸地笑了几声,拍拍他的肩:“而你,月章,你没有这。”

    他回答:“我的确不曾受伤。”

    “不。”师父却摇摇头,“没有受伤的人,对世界充满天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他们总有一天会受伤,受伤之后就是自我弥补,以还是渴求。你不同。你更像……”

    师父却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钱币,放在姜月章的手心。

    这是一枚生了锈的古钱币,上头刻着先天八卦的图案。

    他托着钱币,伸出手。这枚钱币好像有一种格外苍凉的气质;他从未见过它,但它唤醒了他血脉深处的熟悉感。

    只是出神了一会儿,忽然,钱币自己悬浮起来,还散发出了微白的光。九道先天八卦的虚影投映在四周,缓缓旋转。

    师父见状,颇有感慨:“果然如此。这枚钱币是我家传千年的宝物,对灵魂之极其敏锐,遇到圆满的灵魂时,就能发出光芒。”

    姜月章无奈了:“师父,别兜圈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笑眯眯地说:“这不是很直白?你的灵魂在过去转世时,被人一一治好了曾经的创伤。这在那群念经的秃驴口中叫‘功德圆满’,我们叫‘天人合一’。”

    “只有受过伤又被治愈的灵魂,能有这样的平和圆满。”师父站起来,晃悠悠伸个懒腰,“不过你的路,还是要自己好好地走。钱币给你了。”

    他点点头,再看看那枚钱币,发现内侧有一个磨损的字迹,但依稀还能看出是一个“妘”字。不知道是上古的什么传说了。

    平和圆满……

    “师父。”

    他叫住正准备下屋顶的师父,怀着自己没想清楚的古怪心思:“我……可以放弃平和圆满,去追逐想要的东西吗?”

    师父有惊诧,白胡须一抖,隐约露出一个笑。

    “可以。”老人很慈祥,“如果平和圆满是别人的道,而你的不是,那就去追逐你的道。”

    他点点头,将钱币仔细收好。

    “谢谢师父。”

    ……

    平和的时光过去得很快。

    他安心地等待阿沐成长,会偷偷在心中记录:阿沐到炼气期后期了。阿沐长高了。阿沐的剑法有进步了。阿沐……

    什么时候,她才能再一次站到他的对面?像第一次那样,她用剑指着他,专心致志地望着他,叫他“姜月章”。

    他希望她长得更快一点。

    等到下一年入冬,他忽然听见几个师弟说说,谈论的是两个月阿沐的生辰聚会上有什么趣事。他先是被“裴小沐”这个称呼吸引住、悄悄竖起耳朵,继而却意识到:阿沐的生辰,既没有邀请他,没有告诉他。

    ……其实书院里无论谁的生辰,都不会邀请他。大家都知道他不会去,只会礼貌地送一份礼物,履行大师兄的职责。

    可阿沐怎么没告诉他……他很快为自己的苦恼找到了由头:如果不告诉他,他怎么送贺礼?一份来自大师兄礼物,其他人都有,就阿沐没有,这不好。

    可今年的已经过了。

    他不觉叹了口气,看见呼出的热气袅袅成白雾。今年入冬就冷,再等等一定会下雪。

    下雪?

    他记得阿沐是南方人,两年书院下雪,她都欢天喜地得像过节。那次她还喝醉了。

    他就有了主意。

    那一年果然雪下得很大,处处银装素裹,千山寂静无声,唯有寒风凛冽。自然壮阔而严酷,不过修士只要具备足够的修为,总能略去严酷、只欣赏万物覆雪、飞瀑成冰的奇景。

    他禀明书院师长,组织师弟们,去山中趁雪修炼。说是修炼,其实更像游玩。

    知道消息后,阿沐果然兴奋得像个孩子。听说她夜里都没睡好,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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