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像极了集中营里齐克隆B毒气的味道。
“詹姆斯?”巴伦特说,吉米·韦恩·萨特从空想中回过神来,向前一步,站在巴伦特身边,也就是国王那一列的第四格。
上校瞟向索尔,突然指了指巴伦特和他自己之间的那一格。索尔依令上前。
“象走到马5。”上校在无声的大会堂中高声宣布。索尔面朝前方,盯着两个方格前方名叫斯旺森的特工那张无动于衷的脸。他能感觉到左侧两英尺外的巴伦特和右侧同样距离上的上校。索尔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塞进了两只愤怒的眼镜蛇之间。
与上校近在咫尺,索尔必须现在就行动。他要做的只是转过身,然后……
不行。现在时间不对。
索尔偷偷朝左边瞟了一眼。巴伦特看上去对他毫无兴趣,视线锁定在棋盘左侧远端的四个被遗忘的棋子上。他拍了拍萨特宽大的后背上,低语道:“兵走到王5。”牧师向前一步,进入白方格。
索尔立刻看出了萨特对上校构成的威胁。“通路兵”如果抵达了第八行,就可以变成任意棋子。
但萨特只是走到了第五行。索尔这个象控制着斜线,包括萨特必经的第六行方格。一旦萨特继续前进,他——索尔——就很有可能被用来“吃掉”萨特。尽管索尔讨厌这个可恶的伪君子,但他在那一刻却决心再也不充当上校杀人的工具。一旦上校下令杀死萨特,那就意味着索尔将对上校发起进攻,无论有没有取胜的机会。
索尔闭上眼,几乎再次坠入睡梦之中。他猛然惊醒,拧了拧受伤的左手,让疼痛唤醒自己。他的右肩顺着胳膊向下传来阵阵刺痛感,右手手指几乎不再听他使唤。
索尔很想知道娜塔莉在哪儿。为什么她还没有让那个老巫婆采取行动?休厄尔小姐站在后翼车那一列的第三行,看样子就像是一尊被遗弃的雕像,出神地望着被笼罩在阴影中的大会堂的椽子。“象走到王3。”上校说。
索尔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地返回了之前的位置,挡住萨特。只要黑兵待在白色地砖上,索尔就拿他没办法。同理,萨特也伤害不了他。
“王走到象3。”巴伦特说,朝后退了一格。斯旺森站在他的左后方。
“白王走到马4。”上校朗声说道。他朝萨特和索尔靠近了一步。
“黑王毫不畏缩。”巴伦特带着戏谑的口吻说,“王走到王4。”他上前一步,来到萨特的左后方。一场厮杀在即。
索尔直视着两英尺外吉米·韦恩·萨特牧师的绿眼睛。眼里没有惊恐,有的只是莫名的困惑。他极其渴望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
索尔认识到游戏即将进入最后阶段。“王走到马5。”上校宣布道,走到了与巴伦特同一行的黑色方格中。
巴伦特顿了顿,四下打量一番,然后走到他右侧的地砖上,与上校拉开距离。“将军,你想休息一会儿吗?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半都过了。我们可以先吃点儿东西,三十分钟后继续。”
“不行!”上校厉声道,“下面应该是第五十步。”他朝巴伦特走了一步,进入毗邻萨特的白色方格中。牧师没有转头查看。“王走到象4。”上校说。
巴伦特别过脸,不再与上校对视。“请兵走到车4。”他大声说,“福勒女士,您不介意吧?”
远端车列上的女人浑身一哆嗦,然后像生锈的风向标一样转动脑袋:“是叫我吗?”
“请向前移动一格。”巴伦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躁。
“如您所愿,先生。”休厄尔小姐向前迈出一步,然后站定,“巴伦特先生,这一步不会让我的姑娘面临风险吧?”
“当然不会,女士。”巴伦特微笑道。
休厄尔小姐拖着光脚向前走去,停在托尼·哈罗德面前一英尺处。
“谢谢,福勒女士。”巴伦特大声说。
上校双臂抱胸:“象走到象2。”
索尔退到右后方的方格中。他不明白上校为什么走这一步。
巴伦特的笑容愈发灿烂,“兵走到马4。”他立即说。名叫斯旺森的特工眨眨眼,迅速前进两格——这是他在棋盘上第一次挪动,只有这一次他可以走两格——站在与上校同一行的方格里。
上校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牵制它的这枚棋子,“你在铤而走险,巴伦特先生。”他盯着斯旺森说。特工一动不动,没有逃跑,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被意志之钳——可能是巴伦特的,
也可能是上校的——牢牢禁锢,丧失了所有自主性。上校吃子时的表现也没有巴伦特那么夸张。上一秒钟斯旺森还在稍息,下一秒钟他就死了,四肢摊开,趴在黑白方格中间的分界线上。“王吃掉兵。”上校说。
巴伦特朝哈罗德靠近一步。“黑王走到象5。”他说。
“好。”上校说,然后走到了毗邻吉米·韦恩·萨特的黑色方格中。“白王走到白象5。”索尔意识到,上校已锁定萨特,而巴伦特也将终结哈罗德的命运。
“王走到马5。”巴伦特说,进入哈罗德旁边的方格中。
托尼·哈罗德意识到,自己即将沦为巴伦特的下一个猎物。脸色蜡黄的制片人舔了舔嘴唇,一个劲儿地往身后瞟,似乎打算逃入阴影之中。巴伦特的警卫向他围拢。
索尔将注意力转移到吉米·韦恩·萨特身上。福音传教士即将殒命。毋庸置疑,上校的下一步就是吃掉他这个不幸的兵。
“王吃掉兵。”威利·冯·伯夏特确认道,走进了萨特的白色方格里。
“等等!”萨特大叫,“等一下。我有话要对犹太人说!”
威利厌恶地摇摇头,但巴伦特说:“给他点儿时间吧,将军。”
“快!”上校喝道,明显想尽快结束这场游戏。
萨特伸手去掏口袋里的手帕,却没有找到,只好用手背揩去上唇上的汗珠。他直视着索尔,声音低沉而坚定,决然不似他在电视布道中的那种做作的咆哮。
“《所罗门智训》,”他说,“第三章——
“然而义人受上帝保护永远不遭磨难。
“认为义人死亡以及死亡,会给他们带来可怕的灾难,这乃是一个愚蠢的错误。
“他们离开我们,但这并非一场灾难。实际上,义人是在平安里。
“表面上看来他们似乎遭受了惩罚,然而他们怀有永生的希望。
“他们的遭遇,比起他们将要得到的祝福来,那是微不足道的。
“上帝考验他们,如同炉火炼金,发现他们配得上与他同在。
“上帝悦纳他们,正如他悦纳礼拜者烧在祭坛上的牺牲一样。
“当上帝来报偿义人的时候,他们将面对恶人燃起怒火,如同干草中的火焰。
“只有那些相信上帝的人,才能理解上帝的真道。
“只有那些胸怀虔诚的人,才能生活在主爱之中。
“上帝对其选中的人,施以仁爱和怜悯。”
“你背完了吗,詹姆斯教友?”上校揶揄道。
“完了。”萨特说。
“王吃掉兵。”上校重复道,“巴伦特先生,我累了。让你的人帮我干掉他。”
巴伦特点了点头,一名警卫从阴影总走出来,将乌兹冲锋枪对准萨特的颅骨下方,开了一枪。
“该你了。”尸体被拖走的时候,上校对巴伦特说。
索尔和上校孤独地站在棋盘右半部。巴伦特则与那一堆兵待在一起,他盯着托尼·哈罗德,然后又回头看了看上校,问:“如果我们和棋不算你输,你愿意吗?我会同你商量再举行一次更大规模的比赛。”
“不,”威利说,“继续下。”
C. 阿诺德·巴伦特迈出一步,将手放在托尼·哈罗德的肩上。
“不!等等,等他妈一下好不好?”哈罗德尖叫。他已经退到了极限,差一点儿就要脱离白色方格。两名警卫从两侧包抄上来,枪口瞄准了他。
“完了,托尼。”巴伦特说,“乖乖上路吧。”
“再见,托尼。”威利说。
“等等。”哈罗德尖叫,“你说我可以交换的。你答应过的!”哈罗德的声音上升为愤怒的哀号。
“你在说什么?”巴伦特不快地问。
哈罗德大张着嘴喘息。他指着威利:“你答应过的。你说我可以同她交换位置……”哈罗德的脑袋朝玛利亚·陈的方向偏了偏,但眼睛仍然盯着巴伦特伸出的手。“巴伦特先生听你说过了。他也说可以。”
威利的表情从恼怒转为开心:“他说的不错,巴伦特先生。我们同意过他可以交换位置。”
巴伦特却依然愠怒不已:“胡说。他说,如果那个女孩受到威胁,他们就可以交换位置。现在明明是他自己受到了威胁,这不满足条件。”
“但你说过我可以的!”哈罗德悲号着,双手绞拧着朝上校伸过去,似乎在祈求上校为他说情,“威利,告诉他。你们都答应过,如果我愿意就可以交换位置。告诉他,威利。求求你了。告诉他。”
上校耸耸肩:“你来决定吧,巴伦特先生。”
巴伦特叹了口气,瞟了一眼手表:“我们让女士决定。陈女士,你怎么说?”
玛利亚·陈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托尼·哈罗德。索尔看不懂她黑色眸子里的表情。
哈罗德紧张不安地朝她看去,然后迅速别开了脑袋。
“陈女士?”巴伦特说。
“我同意。”玛利亚·陈低喃道。
“什么?我听不见。”
“我愿意。”玛利亚·陈说。
哈罗德闻言,整个身子都耷拉了下去。
“挺可惜的。”上校若有所思地说,“你的位置是安全的,女士。无论这场游戏结局如何,你都可以保全性命。你同这个毫无廉耻、狗屎不如的浑蛋交换位置,我认为是对你自己的羞辱。”
玛利亚·陈没有答话。她高抬着头,故意不看哈罗德,与他交换了位置,走到他所在的白色方格里。高跟鞋敲击地砖发出的嗒嗒声响在大会堂里回荡。她转过身,对休厄尔小姐露出微笑,然后转头面朝哈罗德。“我准备好了。”她说。哈罗德没有看她。
C. 阿诺德·巴伦特叹息一声,轻抚着她乌黑的秀发:“王吃掉兵。”
玛利亚·陈的脖子向后弯曲,嘴巴张得老大。她徒劳地吸着气,但只发出干涩而短促的声音。她向后倒下,手指抓挠着脖子上的肉。恐怖的呻吟和濒死的挣扎持续了几乎一分钟。
她的尸体被挪走的时候,索尔努力分析着巴伦特和上校在做什么。他判定,他们并不是在展示他们的能力达到了什么新维度,而只是在用野蛮的方式展示他们已有的能力——他们可以操控人的自主神经系统和基本生物机能。他们明显已经厌倦了这种操控,但操控的过程应该是一样的:受害者突然产生θ波,促发快速眼动睡眠状态,并丧失对自身的控制。索尔愿意用性命打赌,自己不会猜错。
“王走到后5。”上校说,朝巴伦特前进一步。
“王走到马5。”巴伦特回应道,沿斜线后退了一步。
索尔努力思索巴伦特该如何挽救局面。但他想不出任何办法。休厄尔小姐——巴伦特在车列的黑兵——虽然可以继续前进,但只要上校手里还有象,她就走不到第八行。哈罗德这个兵又被汤姆·雷诺兹挡住了,发挥不了作用。
索尔眯缝着近视的眼睛,观察二十英尺外的哈罗德。哈罗德目光低垂,盯着地板,明显对周围迅速发展、即将结束的棋局毫不关心。
上校充分使用了他的象,也就是索尔,可以随时包围黑王。索尔看不出巴伦特有何脱身之策。
“王走到后6。”上校说,走到了与雷诺兹同一列的黑色方格中。威利和巴伦特在斜线上相距一块黑色地砖。上校正在玩弄亿万富翁。
巴伦特露齿一笑,抬起三根手指,自嘲地敬了个礼:“我认输,将军。”
“我是大师。”上校说。
“当然。”巴伦特说,“你当之无愧。”他走过六英尺的间隔,同上校握手。巴伦特将大会堂扫视一圈,“我对这场宴会丧失兴趣了。我明天同你联系,商量下一次比赛的细节。”
“我今晚就会飞回去。”上校说。
“好。”
“你别忘了,”上校说,“我已经给我的个别欧洲朋友留下了信件和说明,里面记录了你遍布全世界的企业。为了能安全返回慕尼黑,我不得不准备这道护身符。”
“好的,好的。”巴伦特说,“我没有忘记。你的飞机已经可以起飞了。我会通过往常的渠道同你联系。”
“很好。”上校说。
巴伦特扫视了一圈空旷的棋盘,“结果就像你几个月前预料的一样,”他说,“这真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夜晚。”
“没错。”
巴伦特快步走向法式风格的大门,脚步声回荡在大会堂中。一群警卫围住他,另外的警卫纷纷离开。“你想让我处理拉斯基博士吗?”巴伦特问。
上校转身朝索尔望去,仿佛已经忘掉了这个人。“把他留给我。”他最后说。
“那我们今晚的英雄呢?”巴伦特问,指了指哈罗德。制片人已经坐在了白色方格里,双手抱头。
“我来处理托尼。”上校说。
“这个女人呢?”巴伦特说,朝休厄尔小姐点点头。
上校清了清喉咙:“我们明天商讨的第一个议题就是如何应对我亲爱的朋友梅勒妮·福勒。”他说,“我们必须表现出恰当的尊重。”他揉了揉鼻子,“杀掉这个傀儡。”
巴伦特点点头,一个特工上前,乌兹冲锋枪中喷出一串火光。休厄尔小姐的胸部和腹部中弹,向后飞去,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从棋盘上扫开了一样。她滑过光滑的地板,最终停下时双腿大张,唯一一件衣服也被从身上扯掉了。
“谢谢。”上校说。
“别客气。”巴伦特说,“晚安,大师。”
上校点点头。巴伦特和他的随从离开了。不久后,直升机起飞,朝海上待命的游艇飞去。
大会堂里只剩下雷诺兹、瘫软在地的托尼·哈罗德、刚死的人的尸体、上校,还有索尔。
“好了,”上校说,将双手插入口袋,带着几乎有些悲伤的表情,从十五英尺外注视着索尔,“该说晚安了,我的小兵。”